乡里们看到李恪,纷纷围拢上来,口中纷纷,嬉笑问候,李恪够在车窗上一个个回礼,后来索性就坐到车辕,省的自己脖子酸疼。
“先生这是要出远门么?”
李恪老老实实回答:“老丈,小子只是去趟楼烦,算不得远门。”
“先生,水房还会扩建么?”
“大兄,水房短期怕是不会再建了。乡仓物料不多,啬夫还要节省一些,也好趁着冬春交际,再寻一里搭建獏行。”
“噫!苦酒里的水磨尚不敷用,啬夫怎的就去管那别家死活!若是短了先生食饼,也不想想,届时何人为他制造獏行!”
李恪苦笑不已:“别家活命,我等食饼,事有轻重缓急,人无贵贱之分,大兄还是得看开些……”
“先生就是太心善啦!”那人气呼呼说道,“世人总有贵贱之分,岂能全都一样!大伙可知道,我方才遇见几个商议入籍的外乡人,听说皆是闾左的爵士,可他们见了我,还不是百般艳羡。苦酒户人,如今高人一等哩!”
人群登时哄笑,纷纷唱到:“正是如此呐!”
李恪脸上的苦笑更浓了,急惶惶拜别众人,一头扎进到车厢里,再也不愿探出脑袋。
獏行的成功让乡里们对很多事情的态度都发生了变化。
放眼显眼处的,他们开始学着那些参与了獏行制作的精匠和少吏,将李恪唤作先生,而且对机关的渴求度越来越高。
那些机关自然不可能由他们来设计,他们只负责建议,不管有用没有,能不能造,一并建议。
工坊的活计都停了好些天了,暂时来说,他们也没想过去接洽新的订单,但对卯机的研发申请却依旧递到了泰的手里。
更奇特的是,乡里们居然自发地凑了一笔研发经费,声称绝不能让先生的墨者弟子白费苦心……
对水房的需求也在迅速增加。食过面的肠胃再也无法如往日般坦然面对粗粝的口粮,而水房的驱动却拢共只能安置三机,便是全部换上水磨,也不敷全里上下使用。
还有人寻到由养,希望墨者们可以设计一套自行灌溉的配套机关,让獏行能更进一步清减劳力。还有人寻到儒,异想天开的祈盼着机关除草,机关捉虫,让李恪都想膜拜他们的想象力……
若说这些只是乡里们对美好生活的热烈向往,那么藏在暗处的改变,才是李恪真正担心的。
乡里们开始产生优越感。
这是一种特殊的优越,不是那种富人面对穷人,士人面对农夫的传统自持,而是一种隐约的,先进面对落后的俯瞰,就与李恪深藏在心底的那种感受一般无二。
我不是针对在世的某一个人,而是说在世的每个人……
就是这种毫无理性可言的感觉。
他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是坏,但他知道,他并不喜欢这种事态不受掌控的感觉。
盛夏的车厢闷热难当,李恪把自己缩在牍板之间,一动不动。
“勤,走快些。”他说。
马车骤然加速,平稳地驶出闾门,朝着楼烦的方向,奔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