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伏中,天骄似火,四野无风。
对大秦的农人来说,若论起最忙碌的日子,一年之中当数孟春与仲秋。
此二月一为春耕,一伺秋熟,各十数日光景,都是绝对不能错过的重要农时。
但那毕竟只是忙碌而已,收种皆是欣喜之事,论起难熬,远不如三伏夏秋。
三伏就在五六七月。五月初伏占一旬,七月末伏又占一旬,六月中伏独占两旬,先后总计四十余日,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
伏日之中,田畴如炉,禾苗在烈日当中渴饮难耐,稍有一日懈怠,便是满地枯槁的景象。
农人们甚至不能如往常般在白日灌溉。
暴晒中的禾苗如此脆弱,若是压着地热浇水上去,冷热交替之下,不出两日,禾苗立枯。
秦人觉得,这是天爷在发怒。
他们小心翼翼地避着天爷,只敢在他最为倦怠的晨昏两刻出里浇灌,脚步务必轻,行动务必快。太阳和月亮是天爷的两只眼睛,所以待到日出月落之时,非得要回里不可!
伏日的农活是极具喜感的,一种充满悲凉色彩的,无知且无奈的喜感。
他们每日大概有两个时辰可以避开天爷,大致平旦过半有一个时辰,舂日过半又有一个时辰。
每到那时,闾门内侧便聚满了人,乡里们全家齐出,轻车小桶,每人背着两只瓜瓢,只待日月落尽,便会以赶着投胎的姿态,疾步奔向田间地头。
他们甚至总结出一套诓骗天爷的浇灌法子,曰:两瓢齐动,雨露均沾,晨昏遍洒,地不留痕。
照着翻译过来,就是两个瓢同时取水,整片田全要浇遍,早晚各浇上一次,千万别浇得太透……
不过北境之民从不需要关心最后一句,因为田渠无水,短短两个时辰,他们本就连田亩最基本的需求都很难满足。
每当入伏,他们会收拢起家中所有能用来储水的容器,不分昼夜地摇井汲水,再趁着晨昏,用大车推去田地,尽其所能让自家的田亩能沾上些水。
日夜汲水,晨昏灌溉,终日为之操劳,疲病不敢怠慢,只有做到如此地步,他们才能堪堪保住禾苗不死,田亩不枯。
至于秋收时会有多少谷穗无粒,又有多少颗粒不够饱满……这般艰深的问题,早已超出了他们所能关心的极限。
所以田啬夫囿才会说,北地生民寒苦,操劳一岁,温饱不敷!
李恪和墨家联手打破了这样的宿命。
獏行通渠之后,苦酒里成了雁门郡第一个不需要夏忙的地方,乡里们只需像关中人那般挑着时候走一遭田亩,仰瓢之力,取渠之水,早晚各一个时辰,足够他们在自家田地走上好几个来回。
而剩下的时间……
吕丁的活计未完之时,他们兼职在工坊做活,吕丁的活计结束之后,串门的,扯闲的,谈天的,笑闹的……家家户户大门洞开,人人脸上笑脸洋溢。
一派幸福,祥和的新农村派头!
李恪车出家门,在里典处领了行传,一路所见的就是这样子消闲惬意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