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景、昭三户尾大不掉,贵族们豢养私兵,一户便过万、甚至五万,王师力量无法凝聚,几百年的陈疴烂疾岂是一朝一夕可以治愈的?
“尽管如此,楚国依然凭着八百年基业苟延残喘到如今不是没有道理,秦国南下攻楚,必然会损害大贵族的利益,别看他们平日里对楚王敷衍应付,但只要自己的利益受到影响,定会强烈反抗。
“据臣所知,被分封在项城的项氏一族,世代为楚将,如今冒出一个项燕,斗志勃勃、操练私兵,出兵支持负刍抗秦,与齐结盟正是他的提议,而这在屈景昭三家也得到共识,眼下,楚国各大贵族已在集结私兵和王师,欲与秦军死战。
“危机将至,楚国朝中上下此时难得团结,我们在楚国的细作想要买通大臣离间,却反被纠察而出,于市集当街处斩,其余的耳目和细作便只能暂且隐忍待命,此后怕是很难寻到空隙。
“如此看来,攻打楚国赢面有限,从齐国下手胜算更大,但对齐国出兵的话,楚国很可能会趁机从后方搅扰,所以今年李蒙二位将军的攻楚扰敌之战非常重要。
“在灭魏之际拿下此战,与水淹大梁的风声两相夹击,就可以同时起到震慑魏、楚两国的作用,一石二鸟。
“另一方面,齐地靠海,有海盐田无数,获得这些盐田,对我秦攻楚裨益颇多,而齐相后胜,他是齐王的舅舅,是外戚,在朝中位高权重,齐王贪安,他便几乎一手遮天,可以‘指望’。
“况后胜有大量门客为其游说,也不怕齐王受楚影响,若是能说动齐王主动投降,那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拿下齐国。
“我秦唯一要做的,就是阻断齐楚连通的路径,从曲阜至琅琊一线,是攻齐首要掠夺的地方,集中兵力切断这条道路、分化齐楚,那两国便都是我秦的囊中之物了。”
他这一大段说完,嬴政没什么反应,仰头虚目看着太阳搓了搓手。
“廷尉觉得,昌平君身体如何?”
李斯在心中飞快衡量,小算盘打得”啪啪“直响,这个问题看似突兀随意,实则用心颇深。
昌平君熊启现在是秦国的右相,嬴政的岳父。
早年少女时期的华阳太后在宣太后的牵线下,来到秦国嫁给嬴政的祖父庄襄王嬴柱时,他就作为送婚使节一同前来,之后便留在秦国为官,又在嫪毐之乱中立功,这才受封“昌平君”。
他其实是楚考烈王的儿子,还是前两任楚王和当今楚王负刍的异母兄长。
如今华阳太后早已离世,嬴政的王后芈纾虽是楚人,后宫里也还有几位楚国出身的夫人,但整座王宫里已经没有能够影响到朝堂的楚系势力。
饶是熊启位高权重,可在朝中早也是孤军奋战,铲除楚系外戚势力是嬴政少年时就给自己定下的目标,他是最后一个,眼下一步步地近了。
李斯很清楚,熊启在几年前开始灭韩那会儿就已经心生退意,灭国的脚步一旦迈出就不会停下,终有一日会踩上楚国的大地。
之前尚有其他国家分散精力,现在秦国即将直面楚国,灭掉齐国后避无可避,朝内众臣也一定会把矛头指向楚人熊启。
李斯虽也是楚人,但与他不同,李斯原本在楚国是个底层小吏,无牵无挂没有指望,为了追逐利益,放弃母国甩手果断。
而熊启是楚王的兄长,是宗亲,楚国就是他的老家,任凭他在秦国怎样的位极人臣,也最终割舍不下那片与他血脉相连的土壤。
无论有无异心,他都不适合再留在秦国。
嬴政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他不光有要将熊启罢相的念头,而且已经做出了不会改变的决定。
此时询问李斯,只是想借他的敏锐判断来验证自己的决定合不合时机。
李斯恭恭敬敬朝他作揖:“回禀王上,昌平君年迈,是时候告老回乡了。”
嬴政听到了满意的答案,但还是不免犹豫,真要在这种时候放一个流着楚国王族血脉的人,告老回乡……么?”
他忽然问道:“濮阳荆轲何时到?”
“耳目来报,他们一家已经启程,由蒙毅将军护送,半月便到。”
“知道了,等他抵达,即刻来见。”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