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檀七郎还在叫骂,重樱左耳进,右耳出。整个天都城有宫明月和卫无欢联手设下的结界,檀七郎这只妖物,连城门都进不去。
寂寂夜色流淌,夜明珠的光芒照不到的地方,隐约有水流声传来。重樱捧着夜明珠,走到水流前,撩起袖摆,洗干净胳膊上的血迹后,将剩下的药粉倒在胳膊上。
檀七郎骂了一会儿,约莫累了,没了声息。
没了他的骂声,空气愈发幽静。重樱转头看宫明月。
宫明月半个身体藏在阴影里?,下半身那条长长的蛇尾偶尔摆动一下。
重樱重新走回宫明月身边坐下,托着下巴,不知不觉盯着他的尾巴发呆。
蛇窟阴冷幽暗,这?条蛇睡在这黑暗里?,仿佛与世隔绝,全身上下都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
史料记载,人族和妖族开战,第一个被屠杀的却是半妖族。
半妖的身体里?流淌着两族的血,两族撕破脸后,他们被认为血脉不纯,是不容于天理的存在。
人族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妖族的奸诈和残酷,妖族则认为他们继承了人族的虚伪和不要脸。人族和妖族坚决划开彼此的界限,对着半妖族举起手中的屠刀。
曾占据大陆五分之一人口的半妖族,在这场战争中踏着鲜血和死亡走向灭族。
这?世间已经没有这?条蛇的同类。
他是一个极其矛盾的存在。
他身体里?有着半人半妖的血脉,血脉里?的本能既叫他仇视人类,又控制不住地亲近人类。收人类做徒弟,设下结界保护人类的是他;复活灵女千重曦,放出妖族为祸世间也是他。
谁又能想到这个言行不一的大魔王,此刻就坐在重樱面前,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不,并非毫无防备。
重樱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
她能触摸到檀七郎、宫九、宫七他们的过去,却从未触摸到宫明月的过去。
宫明月的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去,要么是原书提供的信息,要么是她翻遍野史、东拼西凑而来的。
宫明月的心底铸了一面密不透风的城防,连灵女的力量都无法穿透。
而现在,他受伤了,还?未渡过蜕皮期的虚弱。
重樱跃跃欲试,故作畏寒哆嗦着,将夜明珠塞进袋子里?,在黑暗中小幅度挪动着身体,往宫明月身边靠近。
她一边挪,一边听着宫明月那边的动静。
宫明月没有任何反应。
重樱放心地挪着,袖管里的手,悄悄朝他垂在身侧的左手伸去。
“冷了?”宫明月突然开口。
重樱吓了一跳,咕哝着说道:“都说蛇的目力不好,师父怎么知道我过来了?”
“别忘了,我身体里?有一半人族的血脉。”
“我懂了,师父是混血,是上天的宠儿,世上只有师父拥有这?般得天独厚的条件,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呢。”这?句话重樱倒是真心的,没打半句草稿。
“你当真这?样认为?”
重樱如小鸡啄米般点头,顿了顿,又道:“如此说来,檀七郎是纯血妖族,他会受本体限制而眼神不好,对吗?”
“妖族修炼,一旦修出人身,力量越是强大,越不受本体拖累。你说的这?些?,只会在低等妖族身上出现。”
重樱用心记着宫明月的话。
低等妖族会受自身影响,无法摒除天性,这?对她来说,是件好事。这?世上力量强大如宫明月和檀七郎的,毕竟是少数。
似宫明月和檀七郎这般的,他们也不能完全摆脱自身的妖性,比如,宫明月和檀七郎都还受蛇的蜕皮期干扰。
“蛇的本事很多,它们不需要眼睛,也能捕捉猎物。”宫明月难得见重樱一副认真求知的模样,决定给自己的小徒弟长长见识。
“不靠眼睛,那靠什么?”重樱对蛇的了解都来自书本,眼前就有位活教材,一下子激发了她旺盛的求知欲。
“蛇的听力和嗅觉很好,在黑夜里?哪怕猎物距离它们很远,也逃不出它们的掌心。”宫明月话说到一半,空气的波动引起师徒二人的注意。
那种变化是很细微的,就好像一只飞虫掠过,微不足道,又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紧接着,响起了轻轻的吟唱声,分不清是男声还?是女声。
歌声幽怨,穿过清寂的夜色,如千里?荒原寒鸦夜啼,黄泉路上百鬼嚎哭。
宫明月捂住胸口,唇角滑出一缕血痕,皱眉道:“这?是梦魇兽的歌声,樱樱,快堵住耳朵。”
重樱用双手堵住耳孔。
吟唱声断断续续,极具穿透力,不自觉往重樱的耳中钻,拨动着重樱大脑的神经。
“师父,什么是梦魇兽?”
“那是一种以梦为食的妖兽,能用歌声构筑梦境,将魂魄引入梦境中猎杀。”
“如果我不睡着,还?会入梦吗?”
“樱樱若有这?样的本事,自然无惧。”宫明月轻笑,“樱樱心中,可有害怕的事物?”
重樱心中最害怕的,无非是宫明月。
她的脑海中刚闪过这?个念头,眼前黑了一黑,等她的视线再次清晰时,幽暗的烛火透入眼底,耳边似有人轻唤“樱樱”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