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绍恭是嫡脉绍字辈唯一中举之人并在杭州担任通判,杭州通判从七品,品级不大,但已是举人“普通情况下”能晋升到的顶点,再往上是知县,致仕前能提上这个级别就是邀天之幸。全杭州府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通判皆可裁决,实权仅在知府之下,若是结合颜家在杭州势力…… 平日颜家诸多事情劳烦于他,话语权自然重些。
颜绍恭气度雍容,仪表非凡,眉毛一竖,煞是威严。刚才只是抚须沉默未发一言,二房太公问起,终才端起茶碗轻吹浮沫,小啜一口,抬起头:“千年颜家,天下七望,如今还剩多少气概?”此话一出,大堂安静下来,死一般沉静。
“不算北面,我颜家除了二太爷家一名族兄在蜀州担任巡抚,可还有五品以上大员?”北面二字的意思众人都懂,颜君武的事,深深刺痛着众人心扉,大堂气氛更是压抑。
“最近二十年,族田日渐萎缩、族产逐年稀薄,绸缎产业在云州所占由七成降为四成。原因大家都明白:坐吃山空、游手好闲所致!颜家以书香传家,如今族中秀才者不到十人,千年未见!”
“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好争的?就为了几块族田?还是为了颜家的名头?若是真为了这名头,我想问在座各位一句:想好怎么应付北面了么?”一提起北面,众人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
当年颜君文、颜君武兄弟惊才绝艳,双双进士及第,传为云州一段佳话。兄弟二人当中,颜君武从解元到会元到状元,三元及第明显更加出众。颜君武身为次子,没有长子身份,颜家长房太爷过世后,族长之位经家族一致推选落到了兄长颜君文之手。由此揭开颜家兄弟几十年不和的序幕……
颜君武认为自家兄长懦弱无能,无法带领颜家重现辉煌,故争族长之位,但受礼法所制未能如愿,一怒分家。分家原本算不得大事,哪个大家族开枝散叶后不是分开来过!但颜君武的分家不同,他要重立家门,请祖宗牌位,并打算迁颜家祠堂于神京——也就是把云州颜家改成神京颜家——这才是真正捅了颜家的马蜂窝。
这个问题的严峻程度,远比后世王老吉和加多宝的撕逼恐怖十倍,已经不是分家的问题。迁徙祠堂颜家能够抵制,大不了以死相逼,颜君武盼了十几年终究未能办成此事;可另立家门,新撰族谱,请祖宗牌位(新篆祖宗牌位供奉)这事,谁也阻止不了。几件事一做完,云州颜家和神京颜家到底谁算嫡脉?此事已成天下笑柄——几年前,正是源于此,才引得颜绍成吐血而亡。
如今颜君武担任吏部尚书,阁老之下第一人,权力之大甚至不在某些阁老之下。十年如一日打压颜家后辈,希望南支颜家妥协,迁徙祠堂,这也是十几年来颜家日渐艰难的主因之一。如今被颜绍恭提起,众人哪敢搭话?颜君武为此事已经走火入魔,临终前务必要办妥的,谁挡在前面谁就是死敌。想想几年前的颜绍成,谁愿、谁能、谁敢接口。
颜老三见二哥把众人噎在当场,心中一乐,幸灾乐祸起来“没这么大肚皮,还想一口把牛吞下去,也不怕被撑死!”
“颜老三,你说啥呢,在座的都是你长辈,你就是这样敬老的?你的‘孝’字呢?”六房太爷也是火爆脾气,看理不顺,只能开始拿礼来压人。头上真要套个“不孝”二字,罪名可大可小。
“六叔,您可别挑理!我二哥也说了——”
“爷,爷,爷,爷爷——”嘣一声,房门被一掌推开。一个二十余岁尖嘴尖下巴少年破门而入,还没来得及被长辈们呵斥,就满头大汗面带惊恐道出原因:“爷爷,诸位爷爷、叔叔,大房那边,颜,颜——”半天愣是没想到怎么称呼心里的人,说哥吧,颜子卿比自己小;喊侯爷喊不出口,要按平时叫法——小白脸——还不被众长辈打死?颜了半天竟傻在当场。
“颜子卿,怎么了?”看自家孙子出丑,二房太爷接过话,让孙子下台。
“他,他,他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半月前就通知了!这杭州城是他家,他自然要回来。”看到孙子这个丧气样,二太爷一阵怒由心起,“就这事,你个没用的东西!急什么,难不成还带了千军万马回来!”颜子卿在凉州大杀四方的事,云州早有耳闻,甚至传得更神。要说这里没有颜老二、颜老三的功劳,二太爷绝对不信。
“没,没千军万马,不过他带了——”
“带了什么!?”自己怎么生出这么个东西,其他几房太爷都在笑,更有甚者当着面摇头。
“他,带了几大车人头回来——堆得和山一样,吓死人了!”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