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老滑头,张依德顿时想起来了。
整个范府大院,就他一个是本地人。劳乐鱼介绍来的,说是为了方便和本地打交道,范进也就没拒绝。
胡排听到劳乐鱼的名字,顿时明白了一切:原来人家早就安插了内线。
看来明朝的潜伏,也就这么回事!
眼下范家可真是内忧外患,张依德虽然不成器,但忠心还是有的。
胡排郑重叮嘱:“你今天什么也不用干,就给我盯着老滑头。”
张依德吃了一惊:“你是说老滑头是内奸?”
老滑头平日和蔼可亲,做事稳妥,根本不像坏人。
胡排提醒:“他为什么去后门?”
张依德顿时想起大门口阻拦胡排时,老滑头趁机要求守后门。
胡排不想和他啰嗦了:“西墙临湖有一颗桐树,墙根有个狗洞,还有后门,你派精干护卫,给我死死地守住这两个地方。”
“桐树?”
张依德仔细回忆,两次进贼,都是从那里过来的,顿时吃了一惊:“难道老滑头真的是内奸?”
“他娘的,你这管家怎么当的?”胡排又揪了发髻,抡起了拳头。
张依德急忙告饶。
“二衷子,快过来吃杯酒。”
“二衷子,快来,这里没你不热闹。”
“对对对,二衷子,和一个下人磨叽什么。”……
秋闱马上到了,恰逢今日范进娶亲,学院趁机放假。范进是主考官,学士们自然不愿放过这次碰面的机会。大家早看见胡排过来了,终于忍不住叫喊了起来。
那是一帮纨绔子弟,胡排看见他们,顿时想起门外徘徊的高级。
他讨厌高级的软弱,但想起高母昨日的苦苦哀求,他想起了胡屠夫夫妇。
谁的爹娘都舔犊,要不是自己逃学,高母也不会跟着受罪。
胡排瞪了一眼:“老子的话记住了吗?”
张依德连连点头:“记住了,记住了。”
“高级在门外,你顺便把他给我请过来。”
“请他……”
“他娘的,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哎,好好好。”头发就像猪尾巴一般,被胡排揪的火辣辣地疼,张依德只得连连答应。
他刚要转身,忽然又回头:“这么大摊子……”
“我让你再废话。”胡排抄了一根木棒。
张依德飞了似的去了。
范进什么德性,他很清楚。别看钦点学道,但胡家一旦发起狠来,范进一定拉稀。
他知道胡排在此一定不干好事,但他同时也知道,胡梅已经有了一双儿女。按院给过他承诺,但他很清楚,用得着他时承诺有用,用不着他时,承诺连屁都不如。再说为了那双儿女,烂泥扶不上墙的范进,也不会为了他一个管家,去为难胡家。
他只能趁胡排让他盯老滑头的机会,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装作不知情。
布政使鲁有智的儿子鲁昀,按察使齐强的孙子齐操,原吏部尚书的孙子邹通,兖州府粮商的儿子济坚,等等一大帮纨绔子弟,学院清汤寡水,之乎者也,没什么意思,所以他们经常拿胡排开玩笑。
胡排一一拱手和他们见了面。
齐操一把抓住了胡排的手:“二衷子,如今范学道娶了我表姐,咱们算平辈。”
跟二衷子扯上瓜葛,他不愿无辜躺枪。
“对对对,平辈平辈,他二衷子,你三衷子。”
“三衷子多难听,他二衷子,你就二棒子。”……
一众子弟,纷纷取笑,齐操扇子一收,立即舌战群儒。
胡排懒得跟他们扯淡。
他没觉得二衷子有什么不妥,有了这个名号,反而给他突然间聪明,加了一道天然的伪装,何乐而不为?
此时他看到高级进来了。
破衣罗索,畏畏缩缩,不敢往大厅里迈。一个家丁看他不顺眼,一嘿唬,他立即跟着打杂的一起,干起了杂活。
哎,见见世面也好!
胡排本想让他坐席,可周围非富即贵,他一进来就鹤立鸡群,太显眼了。
孟中高也看到了高级,他似乎在他身上找到了同感,坐卧不安起来。
今年秋闱谁能中举,几乎早已定好了。范进学院是整个大明的标杆,就像前世的重点中学,能进来的,一只脚几乎迈进了举人的门槛。即便孟中高和高级参加了秋闱,他们也只能是陪衬,被凑热闹的。
当初周进在范进身上找到了同感,所以他录取了范进。
范进在孟中高和高级身上都找到过同感,然而他却不是周进。
哥伦布带着西班牙女王给中国皇帝的国书,刚刚发现新大陆,大航海时代已经悄然来临,四书五经过时了,本来胡排不想管这档子事。但他觉得让一帮纨绔子弟中举,还不如把机会让给孟中高等人。
反正八股文对提高生产力屁用没有,明朝GDP每年就那么多,分谁不分谁,都一个样。
于是他心生一计,压低声音:“刚才我看了礼单,都他娘的稀松平常。”
这帮纨绔子弟,养尊处优,根本不知道官场里的事情。在他们的眼里,谁老子送的礼多,谁中举的希望就大。
“怎么会呢?”
“三年才一次秋闱,我爹可是布政使,如此抠?”
“山东十年不种地,我家粮食也吃不完,不差钱啊?”……
众子弟聚头嘤嘤叽叽起来。
范进是学道,秋闱的主考官,齐操的举人资格,那是板上钉钉。
众子弟的目光,纷纷聚焦齐操。
齐操被盯的直发毛,急忙一指胡排:“他是老舅,他最有资格。”
胡排两手一摊:“我书都被范进拿走了,你们难道没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