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人定。
时值冬日,夜来阴寒,天地本该被萧瑟笼罩。只是沅陵常年光照充足,水汽丰沛,故在月光之下,依旧能见到婆娑的树影,与北地的荒凉枯槁全然不同。
然而冬日毕竟是冬日,哪怕绿意再重,也挡不住丝丝缕缕的寒气如网。
它们纠缠在人身上,挣扎无用,深入骨髓,哪怕披着厚重的鹤氅,还是让李恪觉得遍体生凉。
可他依旧大开着窗板。
屋外应该更冷才是,史禄却已经一动不动跪了两个时辰
李恪面无表情地靠窗坐着,也不朝外看,只是不时夹起一块炭火,丢进面前的炭盆。
后窗处一声轻响骤起,辛凌缷掉窗棂,向猫一样翻窗而入。
李恪叹了口气“师姊,你可有好些日子不曾翻过我的窗户了。”
辛凌歪着脑袋想了会理由,指着门外道“屋外人多。”
这个理由全无破绽,屋外确实人多,除了守在李恪的蛤蜊和长跪不起的史禄,还有赴宴回来的沧海以及跟史禄颇有交情的儒和灵姬。
李恪耸了耸肩,“师姊此来是来劝我的么”
“非也。”辛凌干脆利落地回答,“只为知会你一声,灵姬、风舞、儒都将行李收拾好了。”
“葛婴呢”
“一直不曾打开过。”
“不愧是九子之一,怕是在十里亭外,他就已经知道此行会不欢而散。”
“我又叫他们打开了。”
李恪愣了一下,苦笑道“师姊何必多此一举。”
辛凌放下手上的棂条,合膝端坐到李恪对面“屠睢此人,其姓虽尊贵,然其并非主家出身,戎马一世,亦无建树。”
“师姊想说,此人不通世故”
“非是不通世故,乃不通勋贵之道。”
“如何会不通勋贵之道呢”李恪冷笑一声,“以重金购义,此人出手可是阔绰得很呢。”
辛凌不由皱起眉头“若换做你,如何邀买人心”
李恪暗暗啐了一口“所以说,人心真的可以邀买么以百越论,有与泰在,此间之事我本就不会过多推脱,至于能否有所助臂,观天观命,皆由天时。可屠睢是如何做的呢令禄以言语诓骗,复又以重金美食相诱在他眼中,究竟是墨家皆饕餮之徒,还是李家已没落至斯,区区金珠,便可降服”
“孝公招贤,得卫鞅,赐大良造爵,位极人臣。文王问吕,以齐为封地,异姓称王。天下之事本就如此,你不恋爵命,不重官禄,屠睢与你又无交道,除金珠外,他还能奉出何物”
李恪定定看着辛凌,轻声说“师姊平素可不会说这么多话,莫非老师想我留在岭南,助屠睢事成”
辛凌的脸上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东西,她闭上眼,冷声说道“一策、一谋,于你而言并非难事。岭南成否,屠睢荣否,老师亦不在意。我来你处,只为一言。”
“何言”
“老师要我告诉你,洁癖者,为师子易,改天地难。”
说完,她翩然起身,双臂一撑翻窗而出,转眼便消失在夜色当中。
李恪独自一人坐在阴冷冷的房里,看着明灭不定的炭火,喃喃自语。
“又扯到洁癖,真是的”
转眼又是两个时辰一晃而过,平旦,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