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中间颇多因由,便是我也难窥全貌,我只知道……恪无罪。”
慎行长身一拜,言辞恳切:“君侯,墨家今日不着剑甲,府牙周边甲士百余,你手掌天地之利,又独占人和之势。区区一个时辰罢了,便是一等,又有何妨?”
严骏定定地看着慎行,许久之后,一声长叹:“我唯恐钜子错信啊!”
“生也,死也,义无价也,余不及也。时夫差在世,伍侯苦谏,及至自刎亦不曾悔怯。后勾践当国,范蠡不谏,携美泛舟得一世逍遥。此二人皆贤也,离之则国皆灭也,然其二人孰对孰错,君侯可分得清么?”
……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
众人眼前多了一条一尺来深,半步宽度的槽沟,上边架着粗制的百一獏行,连接一方坑堰,又从坑堰当中沿伸出几个横平竖直的矩池。
不远处,几位墨者将巨大的水缸挪到沟首,喘了口气,束手待命。
李恪抬头去看严骏。
严骏摆足架势喝问道:“小子,如今时辰已毕,眼前坑洼,便是你想予我看的?”
李恪感到微微异。
虽说早猜到严骏贤达,可他却没料到自己还什么都没干,身份就已经暴露了。
不过这样也好。
獏行乃天下大利,越贤的人越能明白它的价值,反倒是王智那种草包勋贵,才是李恪真正的克星。
他轻声问道:“敢问君侯可知雁门农事?”
严骏眯起眼:“我为陛下治边牧民,若是连辖下农事都不了解,岂不愧对了陛下信任?”
“也是,贤如君侯者,自不会被善无的繁盛遮了双目。”李恪失笑说道,“万事俱备只欠水流,獏行是否无用,君侯只需砸开水缸,自可以一目了然。”
墨者们渐次退到一边,严骏招手唤来两个力士,手持铜锤,举起便砸。
三五下后,缸壁立破,略显混浊的存水倾泄,顺着沟槽奔流而下。
獏行转了起来,冒着吱吱呀呀的响动,转速极快!
一斗斗水被方斗汲了上来,引入坑堰,又从坑堰流出,不一会就溢满了矩渠!
严骏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片刻之间,干渠溢满!
眼前明明就无人操作,可是水流一过,那奇怪的木械却能够运起机关,汲水高抬!
獏行……
大河两岸,北地荒野,有千万顷田地将因这件奇物生出翻天覆地的变化!
此等国之重器,靡费无用?
严骏恶狠狠地抬起头,呼吸紧促,声音急惶:“楼烦上报的真是此物?”
“耗绝乡仓半数之资,先后费时六月有余,发徭三千,精匠百人……苦酒里的獏行,高十余丈,横于治水,又配属稍小些的伯益螺旋两尊,以水力驱动的水房一座。”李恪深吸一口气,郑重说道,“器成之日,生民嚎啕,荒辟之地,终成沃野。乡里们口颂皇帝之德,山呼大秦千秋,此情此景,不过在月余之前!”
“獏行……器成?”
“小子背负杀人之罪,穿行百里血途,筚路蓝缕,风餐露宿。若獏行未成,啬夫未罪,小子何至于此?”
“那你贼杀一十四人……”
“惑官吏,占巨资,盗军弩,杀数人……小子如今束手在此,生死早已交于君侯。君侯若信,何不命人将我擒下,明正典刑!”
严骏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闭着眼,任由心情平复,理智归心。
他缓缓问道:“此事当有其他隐情吧?”
李恪点了点头,解下背囊,取出竹简,双手递送到严骏面前。
严骏皱眉问道:“此为何物?”
“一份分金的帐目,抄录之人……是句注塞的百将鲁阳。”
“鲁阳!”
严骏的瞳孔猛得一缩。
他明明记得,鲁阳便是李恪所杀的十四人之一,正因为鲁阳死于军弩,这才坐定了李恪盗窃军弩的罪名。
他急急把竹简抖开,只一看,亡魂皆冒。
三十五年四,军市售奴五十二,得金四百,卢鑫,注,领将军亲卫,职军侯,金二百,氾通金百二,徐成金八十……
……三十七年始,阿尔善部购夏奴千七,得金三万四千,卢鑫金万五,熊狄,注,阴山都尉属下,金万,氾通金四千,余十余人共分八千,人不识……
……三十七年三……
自三十五年四月,至今年四月,三年时间,密密麻麻。
这是一张贩卖人口的巨大网络,这是一份名单,一场惊天的大案!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