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大约是李恪等人在工棚里忙着鼓捣铜板烤肉的那个当口,一辆小小的马车外罩黑纱,缓缓驶入了苦酒里的闾门。
驾车的驭手驱着老马走在闾巷,直到柒伍,打马拐入,最终停靠在叁户的大门前。
驭手弃鞭跳下车辕,小跑着掀开挂帘,轻声说:“主姬,至矣。”
“这便是雁门么?”一声轻叹,从车里钻出位妙龄少女。她素手请扶着厢壁,睁着一双大眼,好奇地打量着苦酒里的街巷,“黄墙黑瓦,屋舍簇新,街头巷尾,稚童欢闹,此地倒不似南边传的那样苦寒。”
“主姬说笑了。”驭手小心翼翼把少女扶下来,不屑说道,“您沿路见得灾民还少么?我扫听到雁门去岁遭了雹灾,句注乡又是受灾最重的地界,想来这几个稚童皆里中富贵子女,剩下的,或是正游荡在哪处,为几块树皮争斗不休。”
少女皱了皱眉:“禄荣,我以后要在此处久居,便是为了家里颜面,你那张嘴也当封严实了。”
驭手一愣,赶紧下拜:“唯!”
“去吧,递上拜帖、娉钱,我要谒见家姑。”
竹亭里,严氏正在教导小穗儿和小巿黎习字,忽见癃展拄着小车,一脸古怪趋上前来。
“夫人,有人在门外谒见,此为拜帖。”他说着话,从小车前头捡起一块竹简,双手递送到严氏面前。
严氏接过来,看到简上娟秀的齐篆,折转柔和,典雅大方。
【单父女子吕氏雉,备道远来,请见家姑】
她的面色也不由古怪起来,扬了扬手上的拜谒,轻声问道:“大兄,你有否告诉她,寻错门了?”
癃展苦笑:“奴如何不曾说?该说的皆说了,此人非说自己未曾寻错。奴记得夫人也是齐人,或是往日定下的姻亲?”
“单父与下邳隔了千里,能定下甚姻亲……”严氏摇着头将拜帖收下,说,“也罢,将客人引去正堂奉茶,我教巿黎习完这几字便过去。”
“夫人还是在此处见好。”癃展突然说。
严氏怔了怔:“为何?”
“那女子想是出生富贵,言谈颇为倨傲,家中屋舍建得虽妙,可在这些人眼中,却是不够大的。”
严氏皱眉思索半天:“便依了大兄之言。稚姜,随我去房内更衣,此外……中门大开,再叫勤砍一截活竹过来,我要待客。”
……
这是个奇怪的地方。
自进门起,吕雉心里就始终盘旋着这样一个体悟,这是个奇怪的地方。
迎门的是个癃臣,穿着墨褐,长须飘飘,他拄着小车慢悠悠大开中门,引着车辆在前宅停下,也不说让禄荣在何处休憩,就自顾自引着她穿堂而过,让开正堂,来到后院一处雅致的竹亭。
类似这样的地方在中原勋贵家中并不少见,多是家里的私房之所,用以家人相聚,私宴好友。
可据她所知,苦酒里很穷,他那位落魄的族兄就能在这里遍洒金钱,邀买人心。而这家人也不过上造爵位,居闾右,无官职,连隶臣都养不起,只能养个癃夫装点门面。
穷苦之家学着中原奢靡多少有些打肿脸充胖子的味道,但吕雉知书达理,不会直接给主家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