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一口气:“擅自给他写了信……也不知你还惦不惦记,也许是我一厢情愿了,你不会……怪我吧……”
吕若心里五味杂陈,只是把脸埋在他胸口,拼命摇了摇头。
她没想到子南雍竟会有这番思量,什么都说不出来,说什么都不合适,只觉得自己更歉疚了。
二十多年很长,足以忘掉一段海誓山盟,再重新收获一段刻骨铭心。
二十多年很短,她还没过够与丈夫相敬如宾的幸福日子。
如果能用自己的命去救丈夫一命,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换命。
只要能再见一次他那温柔和煦、神采奕奕的笑脸,只要能让丈夫重新站起身、在槐树下抱着自己,她愿意牺牲一切。
可惜不能。
……
……
濮阳城的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又是三年。
子南雍也逝去了三年,而他往蓟城去过信的那个男人,始终没有出现。
是日,恰逢年轻的卫君子南修大婚,城里很久没有热闹事儿了,人们纷纷上街挤到主路围观,想讨个好彩头,也顺便一睹新人的风采。
而鉴于卫君在大秦的憋屈身份,婚事并不好大操大办,更不可铺张,院内都没挂多少玄布,马车形制相当简单实用,但仍是今日濮阳城中的头等大事,人们从一早就开始议论。
这家人好像低调惯了,从祖上不知多少辈开始就一直敛着性子,世世代代都不知道“野心”两个字怎么写,缩着脑袋保住了命,不然卫国也不会在十几年前的统一战争中侥幸存活。
至于为什么会存活下来,大家都猜那位陛下也许是忘了。
如今引起众人关注的,并不只是卫君,还有这位卫君的母亲卫夫人。
她出自吕氏,是大商吕仅的姑母,吕氏拿着朝廷的命书,把持着整个帝国的酒、盐、铁、马四项命脉生意。
大东家吕仅的堂弟要成婚,整个吕氏都为之庆贺张罗,虽说物件置办上简单低调,但人场捧得足够旺,连远在咸阳的蒙夫人吕萌也携家带口地赶来赴宴。
君府门前熙熙攘攘,祝贺的,赴宴的,看一眼热闹就走的,而门口除了君府的人,蒙毅和吕萌夫妻也代表吕家在旁边招呼客人入内。
远处,一个白衣黑裳的中老年男人缓步走在人群中,灰发灰须,鬓角霜白,风度翩翩却满脸沧桑,约莫年近半百,一双琥珀色的清亮眸子几十年不变。
他身背一把筑琴,见城内热闹,就问向路人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你竟不知道?”路人奇怪地瞥他一眼,“今日卫君大婚,咱们都等着去看新人呐,诶,瞧你样子,是外地来的吧,也难怪不知道,走吧,跟我一起去看看吧。”
男人快步跟上,随着如潮的人群来到卫君府外面的街边。
他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来到这座城里,如今终于还是来了,这里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他思绪涌动,企盼着伸头张望着君府门口。
卫君出来了,他知道,那是她和先卫君的儿子。
男人忽然有点害怕见到故人,心生一丝退缩,表现的手足无措,转身逆着人流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得溜走。
“高……高兄?”一人喊住了他。
男人转过身,觉得自己应该不认得这人,但方才见他站在门口迎客,那也应该是君府或者吕家的人。
“真的是你,我是蒙毅啊,是荆轲的朋友,你还记得吗?”
“蒙……毅?”男人眯起眼睛想了想,似曾相识地点点头。
蒙毅笑道:“二十年前我们曾在濮阳见过的,后来又在蓟城也见过,可始终没能聊得太多。”
男人这才想起,恍然道:“原来是蒙兄,承蒙不忘,这么多年还记得在下。”
“你这身打扮啊,我老远就看到你了,还背着筑呢,你怎么来濮阳了?也算来得巧了,今日内侄大婚,来了就进来坐吧。”
不容他开口,蒙毅就热情地拉着他进了君府,给他往大堂里安排了一处空席,好酒好菜招呼起来。
男人谢过之后,目送他出屋去忙,环顾四下,满屋子的宾客热火朝天地聊着,可他都不认识,只能干坐着。
有人见他带着筑,便来问是不是来奏乐的琴师?还要他赶紧来上一曲。
他微笑着拒绝了,夹了两口菜,很快又觉得无聊,就背筑离席,到院子里转悠。
深入宅后,便能远离前面喧嚣的筵席,男人也终于从鼎沸的人声中逃离出来,获得两刻喘息的机会,放松下来看看景。
这是个和那年一样的仲秋时节,气候宜人,阳光炫目,景色美好得不真实。
院子里荡漾着静谧清甜的桂香,小桥风雅,流水清冽,环环绕着一棵槐树流淌。
槐树无花,叶落溪上,男人沿着小溪走向那树,仰头叹了口气。
“你来了。”
一道悦耳的女声自身后响起……
这声音比之二十三年前并没太大区别,只又是添了年岁的缘故,而更显端庄矜重。
男人稍一怔神,没有回头去看,目光平静如水,望着槐树轻点一下头:“来了。”
身后来人并无太多喜悦或是感怀,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的背影,没再出声。
许久,男人终才鼓起勇气转过身,此时风起一阵,正如当年初遇的秋天……
庭中落叶轻卷,两人的发带衣裙随风微荡,一派释怀又无言的重逢场景,大概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