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回首望着那表情难测的宫门队率,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怪异的不祥。
寒风凌冽擦耳,人被冻得难以忍受,都想寻个避风有火的地方捱过冬夜。
而他却突兀地定在宫门外不到十步的地方,前顾后盼犹疑不决,不进不退,也不嫌冷得慌。
他心有思量,进一步退一步在这时也许就是生与死的区别,必须要仔细想想。
王宫卫队隶属王城禁卫军,全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兵,不会只凭一块符节就放人在深夜里出宫。
眼下剑阁起了火,为防有人趁乱滋事(比如他),在这种情况下,宫中多半是要封门戒严的。
赵高本想趁着宫门守卫在收到上头命令封门之前尽快离开,但没想到火起得那么大、那么快,这会儿已经能够从此处瞧见剑阁方向的火光,浓烟滚滚直冲上天,就如蟠龙的擎天巨柱一般杵在那儿,空中的云团都被火照映成了红色,再粗心的队率也应该会发现,更别说旁边还有这么多兵,一个个眼睛都瞎了才会看不到那样大的火。
宫里出了事,没有王上手谕、特别的事由、够高的官职或是足以使人信服的口舌,宫门就更不可能随意放人出宫。
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制造事端的始作俑者,宫卫组织严密,不会出现这样的纰漏,除非……
是他们故意放走。
此事有诈。
赵高奔向楚国飞腾之路的野心最终被心中挥之不去的狐疑所打败。
保险起见,他决定掉头回宫,过了今晚再另做打算。
“卒史不出去了?”队率见他掉头回来,有点惊讶。
赵高微笑着点点头:“想起宫里还有些嘱咐没有交代,那些个小侍都是些蠢的,一句说不到位难保不出岔子,尽给少府里惹麻烦,我这必须得快些回去。”
队率便让到一边,默然目送他离开,等他走远,才来到宫门外冲斜对面、枯草丛中的两团黑影摇了摇头。
而那两团一直潜伏着的人影见赵高转身进了宫门,猜到他恐怕是起了疑,诱捕计划落空,心中无比失落。
眼睁睁看着即将上套的兔子因为过于警惕而选择不吃套里的食物陷阱,最终逃脱,当猎人的当然心有不甘。
这二人蹲在草丛里被冻得全身僵硬,疲冷地缓慢站起,形容沮丧郁闷,一前一后走向宫门。
两张面孔逐渐进入火盆的照明范围,一个荆轲,一个蒙毅,都被冻得够呛。
他俩小跑着围上火盆,烤脸烤手,如获新生。
蒙毅拍了拍面颊松松脸,“啪啪”几声后终于能张嘴说话,便立时问向那队率:“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队率一脸懵:“没、没说什么啊,卑职一看他拿的是卒史符节,就按郎中你说的那样,放他出宫了,怎知他竟又回来……”
荆轲稍微活动了一下被动得不知道该怎么张嘴的下颌骨,一边想着,慢声说道:“也许就是因为什么都没说,不像是宫卫的例行盘查,让他太轻易就出去了,才引起他的怀疑。”
蒙毅皱眉磨了磨牙槽:“他太谨慎。”
“赵高,”荆轲回味般地点点头,“的确该有这样的警觉,是我低估他了,没想到这么年轻就已经能做到这般思虑。”
“那剑呢?”蒙毅又问,“你看到了么?在他身上吗?”
队率轻摇一下头:“他两手空空,没瞧着带剑。”
荆轲很快想到一个不自然的地方,抬起右手指了指手肘:“你方才看到他的那个动作了么?本可用右手,却突然换成左手,不觉得这个动作很多余吗?”
蒙毅也跟着抬起右手,又换伸左手,回想片刻:“你是说……那剑藏在他袖中?”
“是,他八成担心剑会掉出,便临时改了手,眼下这剑应该还在他身上……”
荆轲话音顿住,瞳孔一缩,来不及多想,拔腿跑起:“快!得尽快抢回!”
蒙毅几步追上去,“嗖嗖”吸着冷风边跑边问:“可我们不是要在他和楚谍碰头时才出手么?人赃俱获才能坐实他通敌的证据。”
“那样是没错,但此时不能让他有机可趁私藏无刃剑,到时如果再作些手脚,谎称无刃剑毁于大火也很有可能,若是此时不尽快截下,让他在日后另找机会送出,那秦国就彻底失去无刃剑了。”
“但若是贸然拆穿,会不会打草惊蛇?”
“会。”
蒙毅斜来一个无语眼:“……”
荆轲:“别这么看我,看路啊!”
“以后再要诱敌可就不容易了。”
“所以我们得制造意外,既要拿回无刃剑,还不能让他怀疑到我们头上。”
……
……
赵高袖里揣着无刃剑,转过几道宫墙后,步履变得急切又凌乱,险些左脚绊右脚,还被一块石头给磕了个踉跄。
他后悔了。
刚才明明都出了宫,偏生因为过分警惕而折返,万一是自己想太多了呢?搞不好真是那队率不尽职、懒得查问而放走自己,这不就白白丢了一次时机?
楚国人还在城东等着,今晚不去见的话,保不齐会失掉他们的信任。
宫内起火,秦王宫的主人远在前线督战,一时不能回来追究,这便也为赵高离开秦国留出了充足的时间,错过今晚这么好的机会实在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