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云老爹可是信陵君的门客,恨秦国恨得要命,任务失败还以死谢罪。
要是让他知道唯一的儿子去秦国效力,一定会一脚踢翻棺材板,从地底下跳出来指着儿子大骂“畜生”“走狗”“逆子”!然后再一头背过去,或是拉着儿子陪葬。
荆轲低下头,强忍住这种羞愧内疚但又想笑的奇怪情绪。
可在段然看来,他这是被表扬了不好意思。
“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段然说道,“为父虽不愿你入官场,也不常夸人,但你能有今天,在吕氏受到诸多倚仗,又把段氏酒坊做到那么大的规模,为父必须要好好夸夸。”
“嗯。”荆轲抿着嘴,小点一下头,心里五味杂陈,他快要绷不住脸了。
“……你完全可以带着灵儿出去另购宅院自立门户,却还要像入赘似的住在家里,我都知道,你是为了灵儿,让她可以和我们继续住在一起……”
段然开始感怀,感怀当年是怎么养着小荆轲的,感怀当初不让女儿和荆轲在一是多么犯傻……
感怀这个,叹惋那个,荆轲就认真听着。
想这老父亲平日看起来温吞懒散,但心细着哩,记住了家中大小事情的点滴细节,此时如数家珍般地缓缓道出……
段然还记得,灵儿小时候顶嘴受罚,要被打十下手心,小荆轲挺身而出,说自己愿意被打三十下,如果这能免掉灵儿的板子的话。
他惯常老实巴交的,哪里会挨板子?怒火攻心的段夫人当然没理他,把他扯开,硬是用力抽了灵儿三四下,小丫头忍不住哭了出来。
段夫人还要继续,一板落下,却“呯”地击在小荆轲伸去挡着的手背上,立马就显了一道红印子。
“有我在,谁也别想打灵儿!”小荆轲忍痛喊道,眼睛瞪得快脱了眶,像是要跟人拼命。
他来段家几乎没怎么喊叫过,这一嗓子很是意外,段然夫妇立时定在当场,没想到这总角小子还是个痴情的。
痴情小子呆呆地留在原地等着继续挨板子,而趁着父母愣神的空档,小灵儿一个溜烟,牵起他就跑,段夫人哭笑不得,便没去追,那样倒真显得自己是个悍母了。
而从那时起,段然便觉得荆轲这孩子可以依靠,但当时还小,没真正往婚事上考虑。
荆轲一边帮他捏着腿,一边认真听着,这事他有点印象。
那天被打之后,小灵儿一路牵着小荆轲的小爪子,把他带回自己屋,帮他吹了又吹、揉了又揉,小荆轲很快就不疼了,对灵儿掏心掏肺的,还对天发誓:只要有他在,就不再让灵儿挨板子。
至于后来还有没有挨过板子,荆轲实在是不记得了,那多半就是没有。
段然又说了些其他鸡毛蒜皮但在他心中却无比怀念的回忆,没一会儿就讲累了,荆轲陪着他回屋。
段灵儿在母亲那边眯过一觉,精神了些,两人向父母道过晚安便离开。
他们带着孩子回到自己的院子,阿云和阿青已经将这久违的温馨小院重新收拾出来,铺上前两天就晒好的被褥。
在燕国呆了快四年,段灵儿始终没有真正放松过,直到此时回家,这才是她能彻底安心的地方。
睡前,灵儿枕在荆轲胸口问:“我们可以不去咸阳吗?经过燕国的事,我哪儿也不想去了……”
荆轲许久没有回复,灵儿还以为他睡着了,挠挠他鼻子。
他轻笑一声,握住她手,靠在脸旁细细摩挲:“我答应过王上,他已经派兵救下吕院,我得信守承诺。”
灵儿并没纠结太久,叹了口气:“唉,好吧,早就说了你去哪我去哪,不过等你到见秦王,可得想个法子跟他好好说说,让我们回濮阳照顾父母终老呢。”
她这话轻巧得跟讨价还价似的,好像秦王是个好说话的店家,你让一步,我让一步,他就能被说服似的。
荆轲没底,可也只能点点头:“放心吧……”
……
……
次日一早,荆轲和段灵儿去拜访吕从革,他的身体比想象中的要好,也许是回到濮阳放松了下来,可以常在院中走走。
老人还学着已故的吕老夫人那样,让人在家里种花养鸟,他说:“怪不得老夫人常笑,原来养这些东西真的有益身心。”
如今吕仅回来了,可以在他的指导下坐镇吕氏,主持大局,尽管还是少年,但吕家也算重新有了主心骨。
明确的继任者就是一个群体的定心丸,无论是商还是王。
之后夫妻俩又去了卫君府,子南雍从那个爽朗的少年变成了爽朗的男人,现在是卫国的国君。
尽管这国君也就相当于一个封邑的封君,但仍坐拥荣华和濮阳城中贵极的地位。
至于卫君夫人,荆轲以为吕若还会跟当年与高渐离分手时那样闷闷不乐,但五年过去,现在在她脸上看不到半点郁郁。
她端庄浅笑,落落大方,时不时含情脉脉地望向比自己小一岁的丈夫。
那种眼神,荆轲认得出,灵儿也常这么看自己。
看来她是真的过得很好。
那就好。
之后的几天,荆轲跟段禾苗又去酒坊和青禾轩看了看。
姜雅照看酒坊,酒坊也当然运行如常,除了更忙、雇了更多人就没有抬大变化,而青禾轩平平淡淡的日子一如既往。
接着分别去拜访了濮阳的老朋友,霍老已经去世,其他人都过着年复一年过着重复简单、时而忙碌的生活。
濮阳,还是那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