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外翁家,天地一片橙黄,地上的影子又比刚才拉长了一点儿。
嬴政最后去了市集,也是这邯郸之行的终点。
他专程从咸阳赶来,就是为了办一件事。
市集不光是百姓进行买卖交易的地方,作为城里的中心地段,市集有着巨大的人流量。
法令在这里颁布,王命在这里宣读,以求最大程度地告知最多的人。
当然还有一件事,也会在市集进行,以此起到震慑的效果——行刑。
邯郸市集早就空无一人,街道上散乱着各种各样的家什、破布、死鸡死狗,苍蝇也开始乱飞,完全就是逃难现场。
嬴政在一家汤饼铺旁下马,他小时候与姬丹来这里偷过鸡蛋和馍馍,被店家追了两条街,最后藏进猪圈才躲过一劫。
这铺子里还有些剩余的食材,没落灰,看来店家没有离开邯郸。
他命人将一张简陋的案桌搬到店外,兀自坐下,又让人去被看管起来的百姓中找到了这家铺子的店家。
还是当年的那个,已从中年变成老年。
老人自然不知道那个曾让他咬牙切齿的“小偷小畜生”如今变成了攻城略地不眨眼的秦王,现在抖抖霍霍地跪在他面前,不知自己命运几何。
“来碗汤饼吧,”嬴政说得自然随意,闲话家常般擦了擦案面,“加两个蛋。”
老丈一愣,紧张地想了想,觉得这也没什么,立刻缩着肩点头答应:“小、小人这就做,可是……生火需要时间,还请……”
“没关系,寡人可以等。”
老丈就低着头走到炉膛边,拿出金燧和细草屑开始借光引火。
“哦,对了,”嬴政忽然回头,“不要葱花。”
……
……
就在老丈生火烧水的时候,一队士伍押着长长的一列百姓走来,让这些人在嬴政面前跪成三排。
领头的司马行礼道:“王上要的人,都在这了。”
“好。”
这里总共五十多人,有男有女,有在职的官吏,还有头发灰白的老人,统统都是一脸惶惑,茫然无助又不敢抬头。
嬴政起身在他们面前踱步,从左到右,冷厉地将他们一一扫视:“抬起头来,看认不认得寡人。”
人们依然低着头,摸摸虚虚地向上瞄着眼睛,畏缩地看了眼秦王,又同时摇摇头,表示不认识,普通小民哪里会认得高高在上的秦王嬴政?
嬴政略显轻松地叹了口气:“那我来提个醒,二十年前,城北有户做乐器买卖的赵家,他们家有个能歌善舞的女儿,后来这个女儿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为赵政,你们可还记得?”
人们顺着他的话回想过去,细细琢磨,猛然记起的确是有那么一个赵家,家境富庶,女儿色艺双绝,与姓吕的商人和秦国质子纠缠不清。
最后……传闻半座邯郸城的男人都上过她的榻。
她的儿子也的确叫赵政,是个惹是生非的小霸王。
嬴政不再绕弯子,直说道:“寡人就是当年的赵政,这下你们应该明白了吧,为什么要抓你们来这儿。”
如此一想,这五十多人心里忽然凉了半截。
他们扪心自问,自己都曾对这对母子恶语相向、大打出手,当初邯郸之战刚结束时还要来杀了他们。
官吏们仗势欺侮、敲诈索贿。
女人们闲言碎语、诽谤泼脏。
连他们自己都记不清到底说了什么,随着母子的离开和时间流逝,也早就将自己的恶行抛诸脑后。
可不曾想却被当年那个**岁的孩子给牢牢记在了心里。
跪着的人们相互看看,大气不敢出。
所以眼下到底是……要做什么?
“邯郸县尉林数、县卒队率鲁白、县府主簿左仲……”
嬴政每走到一人面前,就准确地将这人的职务、身份和名字报出口,五十四人一个不差,一个不冤。
所有欺负过他和母亲的,殴打勒索过他外翁的,他都要一一讨回。
小时候只能拼了命地抵抗,而现在只要动动嘴,这些人的命顷刻即灭。
不够。
远远不够。
一死也太便宜了。
“去找出他们的所有家人,不论老少,全都带来,”嬴政坐回案边,轻口吐出两个字:“杀了。”
五十四人顿时爆发出冲天的嚎叫,大骂自己曾经的不是,乞求秦王宽恕。
“秦王饶命啊!”
“秦王!我家孙子只有两岁啊!求你放他一命吧……”
“秦王我错了……我当初不该……唉……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