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就只剩一个人了。
他绕过堂屋来到内院,在一间低檐木屋前停步。
这里是曾与母亲一起住过的房间。
他记得那是个和现在一样的黄昏,院子里暖融融的,母亲靠在门边做女红,往一件小姑娘穿的衣服的衣襟背面仔仔细细缝一块衬布……
……
……
“政儿,”母亲当时边缝边说,“是不是喜欢这个女孩子啊?”
小嬴政蹲在一旁,害羞地摇摇头:“……不、不是的,只是见她衣服破了个洞,老丈家里孩子多管不来,这不……阿娘绣工好,儿就帮她一个忙,还请好阿娘给补补。”
母亲默默笑着,儿子长大了,有小心思哩。
她缝好衬布,咬断线,熟练地打了个看不出来的结,翻过衣服摸摸补丁:“女孩子穿的衣服,有补丁可不好看,阿娘给绣个花样遮住吧,她喜欢什么?”
小嬴政脱口而出:“鹿。”
“鹿?她喜欢鹿么?”
“应该是吧,她没说过,但我们都叫她小鹿儿。”
“那阿娘就绣一只小鹿儿,让她穿起来漂漂亮亮的。”
“嗯,多谢阿娘。”
“你这孩子,跟阿娘说什么谢。”
“嘿嘿。”
小嬴政乖巧地趴在母亲腿边,撑着脑袋看她绣花。
母亲不经意道:“政儿啊,听阿娘一句,虽然你还小,但若是遇上了喜欢的人,就要尽快说出口哦,人活一世,有话快说,千万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唔……不急,儿还小,以后有的是时间。”
“可不要这么想,世道太乱,过了今日没明日,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也不瞒你说,阿娘从前喜欢过一个人,非常喜欢,喜欢到想把他的名字刻在骨头上,几生几世都忘不掉,也只想跟他过下去,可就是慢了一句,他转眼就……
“……就让我嫁给了另一个男人,说是为了我好,为了我以后可以过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日子,阿娘信了他的鬼话,虽然那个男人对我也不错,可终归不是他……”
小嬴政低头眨眨眼睛:“……阿娘说的人……好像听外翁提过,是不是叫吕——”
“绣好了,”母亲突然打断道,不着痕迹地抹了下眼角,“政儿看看,小鹿儿怎么样?”
“……嗯,好阿娘,小鹿儿绣得真漂亮,儿最喜欢阿娘了。”
“傻孩子。”
……
……
人去楼空,音容不再,往昔和母亲的温暖记忆也随着母子二人回到咸阳而被逐渐消磨、摧残得一干二净。
在权力漩涡的中心,谁不是牺牲品?
同生共死的母子之情扛过了杀戮、磨难、煎熬,却毁在了奢华瑰丽的宫殿之中,败给欲‖望、猜疑和身份,脆弱得不堪一击。
风卷残云之后,徒留无尽叹惋。
如今外翁走了,父亲、母亲走了,母亲喜欢到骨子里的那个人也早就走了,他们再也见不着了……
等回过神来,嬴政眼神微微闪烁,吸了下鼻子,掉头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