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在外殿的宦人听到里面的声音,急匆匆跑进来。
见一宫人拿着匕首站在秦王身边,脸色忽变,当场就要叫宫卫进来抓人。
刚开口发出半个音,嬴政轻挥一下手让他们退下。
这明摆着就是要对王上不利啊,哪能说退就退?
一人躬身问:“王上,是否需要叫宫卫——”
“不用。”
“那是否——”
“下去。”
几个宦人没办法,只能欠身答应:“唯。”
嬴政继续看简,冷目冷声道:“只凭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和刚才说的那句话,就足以给你们吕家带来灭族的灾祸,举家腰斩。”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
吕萌抄着一把小匕首,满脸懊丧地往案上一坐,坐在未批的奏简上。
“啧。”
嬴政卷起奏简,嫌弃地赶赶她:“起身。”
吕萌就起身走开,漫无目的地在旁边晃来晃去,摸摸灯座,摸摸屏风,手很痒。
嬴政不管她,继续批简。
对于她是何时来的咸阳、怎么进的宫,一概不问,不需要问。
因为一概清楚,秦王的耳目,无孔不入。
吕萌本来有千万句质问要砸给这个臭秦王,可真正到了面前,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吕不韦仲父的关系,两人以兄妹相称,嬴政比吕萌大了快十岁,一直把她当孩子看待,所以对她的很多事情会不计较。
之前说过,能容忍吕萌性子的都不是常人。
眼前这位也一样。
“寡人知道你想问什么,”他边看简边说,“文信侯的死不是寡人的命令,是他自己的选择。”
吕萌随即反问:“那为什么要逼我们全家迁蜀?”
其实很多道理,荆轲之前都跟吕萌分析得很清楚,她也听进去了,可就是想蛮不讲理一下。
嬴政直言:“本来连迁蜀的机会都没有,是你的政哥哥想放你们一命,不感谢寡人么?”
“你!”吕萌举起小匕首,气得直发抖,“既是政哥哥,那我父亲是你仲父啊,为什么要那样对他?我要听你亲口说。”
嬴政冷眼扫来:“寡人是君,他是臣,他有功,寡人和父王都给过他荣耀,可惜他越界了,君臣不再。
“不是寡人怎么对他,而是他为什么要那样对寡人、对秦国,等数十年之后,你到了那边若是见到他,可以去问问。
“或者你坐到这个位子上来,看看你一旦成了嬴政,你会怎么做?你能怎么做?”
你能怎么做?
能怎么做?
怎么做?
他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让人不容置疑。
吕萌缓缓垂下匕首,有点泄气。
眼下贸然入宫,就是想亲耳听听嬴政是怎么辩解的。
哪知他根本不辩,仍是一副高傲的死鱼脸。
君王的决策,无人能够质疑。
她承认自己总是转不过弯来,那或许是种不甘,想为父亲的死找个应该负责的人,而那个人,好像真的就是父亲自己。
嬴政:“没什么事了就走吧,寡人很忙。”
他根本就不打算追究吕萌“行刺”这事。
吕萌问到了答案,人也困了,要回家睡觉。
她往袖中收起匕首:“不要追查我是怎么进宫的,如果让我知道有人受了牵连,咱们走着瞧。”
嬴政头也不抬,“嗯”了声。
耳目早就报上来了:吕家七姑娘今早去兰池宫找芈八子,两人在湖心船上交谈,下午便扮作婢女随王后车驾回宫,在芈八子宫中藏至入夜,是否要搜捕?
不了,由着她吧。嬴政当时说。
吕萌是躲躲藏藏进来的,现在大大方方出门。
从秦王书宫大摇大摆出来,谁人敢拦?
她刚绕过屏风,嬴政缓缓开口,说了一句可以被称为心事的话。
与他以往冷冰冰的声音不同,此时略微带着些感情,竟有点吞吞吐吐:“老实说……在听到仲父的死讯时……寡人难过过。”
吕萌转过身,见嬴政虽在问话,却低着头目不离简,便高声问他:“难过?你哭啦?”
嬴政:“……”
吕萌:“那就是了,你真的哭了?你也会哭?”
“……寡人是人,不能哭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