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东郊,兰池宫。
吕萌来后,与芈纭执手相看泪眼。
但没有无语凝噎,而是巴拉巴拉讲个不停。
讲天讲地问候爹妈,寒暄了好半天才坐进屋里说话。
就算芈纾提前带着扶苏离开,走时抚平了坐垫褶皱,擦干水渍,还带走了自己的杯子,也还是被吕萌发觉这里曾经有过别人。
“你才不会一个人没事干跑到这种地方来呢,”吕萌笑了笑,盘腿上榻,“肯定是被人绑来的吧?”
芈纭稍稍一愣,呵呵道:“是宫里的几位夫人,方才走了。”
吕萌没有多问,打算说说正事,刚要开口,旁边射来两道老练的锐利目光。
是芈纾留在这里的两个婆子,她很清楚芈纭和吕萌的关系,才不会只听芈纭一面之词,额外留下两人来旁听,防止芈纭有心隐瞒。
吕萌很精,让芈纭把头靠来,伏上案慢慢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
那两个婆子眼睛都直了,上前两步想要光明正大地偷听。
吕萌猜出几分,心里冷笑,撅起嘴,又轻又快地往芈纭耳廓上一吹。
“哎呀……萌萌……”芈纭耳朵一痒,笑着挠了挠,“做什么啊?”
她大大咧咧伸了个懒腰,望向窗外,看见岸边条小船,嘴角一咧:“景色不错啊,屋里好热,我们出去走走吧。”
芈纭没意见,吕萌的话,她都没意见。
芈八子很快摆驾出门,要到园子里逛逛,婆子们紧随其后。
两人漫无目的地一路闲聊,聊到岸边,吕萌两个跳步就上了船,朝芈纭伸去手:“上船。”
“我……”芈纭看着微漾的湖面就嫌冷,蹙眉摇了摇头,“天这么冷,我又不会水……”
吕萌理所当然道:“谁让你下水了?不是有船吗?”
“可……”
两个婆子一看,就知道这是要撇下自己,当即上前制止。
“吕姑娘,这样冷的天,湖面风大,八子经不住冻。”
“是啊,就算是八子的朋友,也要守规矩,八子是王宫里的八子,姑娘只是外面的姑娘,你可不能——”
“老婆子!”吕萌一个怒眼瞪来,“谁跟你们说话了?一唱一和地也不嫌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真的关心我纭妹妹呢,去跟你家主人说,别想偷听我俩说话,我说的东西……”
她挑眉瞥向宫殿,那边窗里似乎有个窥视的人影,伸手指去,一字一顿道,“……她肯定不爱听。”
那人影下意识地避让了一下,朝窗后藏进半个身体。
居然被她发现了。芈纾想。
便只能眼睁睁看着芈纭被她拉上了船,抛开婆子和岸边的宫人婢女,两人一船缓缓划远,在湖心轻轻打着转。
这样就没人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了。
她们没聊多久,就像婆子说的那样,湖面开阔风大,吹得头疼,很快上了岸。
在岸边稍作道别,吕萌直接往宫门走,芈纭这一大串人慢慢回到宫殿,当即被带到芈纾面前。
她轻抿一口热茶,漫不经心问:“你们好雅兴,都聊到船上去了,说了什么?”
芈纭叹了口气:“是她和吕芷姐姐,之前出了点事……”她又息声不说了,满脸愁容。
芈纾屏退旁人,才得知吕萌吕芷之前遇到的那场凶险,事关女儿家的名声,怪不得不好让旁人听见。
“那吕萌也真是的,不至于非得到船上说吧,我看呐,就是她自己好玩。”
芈纾还是爱护妹妹的,握住她通红的小手,“还非要拖上你,把手都冻得冰凉,喝杯茶暖暖身吧。”
芈纭低下头,轻轻点了一下:“嗯。”
……
……
日渐西斜,两位夫人的车驾回宫时,丝毫没有发现随队的婢女中,多了一道身影……
……
……
入夜,秦王的书宫里依然灯火通明,油灯们兢兢业业地燃烧生命,燎炉里的木炭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免得打扰主人。
年轻的君王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每天要批阅三十斤的奏简。
还剩五斤。
嬴政批奏的时候近处无人,他需要绝对的安静。
打了个哈欠揉揉眉心,宫人悄无声息地送来一盏醒神茶,注意不去影响他,轻轻放上王案后趋步退下。
他喝下一口,闭目稍作调息,接着展开下一卷,上下扫了两眼,提起笔正要批注……
脖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轻薄锋利,还有微弱的呼吸。
刺客么?呵。
他悬笔停顿片刻,又面不改色地继续落笔,写下自己对这份上奏的意见和命令,洋洋洒洒二十个大字。
直到他批完这卷,身后的人都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
嬴政放下笔,缓缓卷起奏简,“啪”地往旁边一落,又取来第二卷,边展边说:“如果要来杀寡人,记得换种香,吕萌。”
锋凉的感觉瞬间没有了,片刻的寂静之后,是小姑娘嗅气味的鼻息。
接着又是长长的叹息:“唉,是白梅香,从小用到大的,想不到你连这都能闻出来,早知道就该在茶里下药毒死你,就跟你毒死我父亲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