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浮堂面容微僵,声音却依旧有礼到了极点:“薛洞主实在抬爱了。”
“你放心。”薛忘虚平淡地说道,“我哪里会不明白王后对封家关爱有加,只是实在急着赶路,恐是参加不了此等盛会。”
封浮堂眉间微松。
薛忘虚却是疲惫般挥了挥手,轻声道:“我喜欢清静。”
“小人明白。”封浮堂不再多言,躬身退去。
真是虚伪啊。”看着封浮堂消失的背影,全程仔细听完谈话的丁宁轻声地说道。
薛忘虚瞪了他一眼,“你说我还是这管事?”
丁宁呵呵一笑:“都差不多。”
薛忘虚却是认真起来,皱着眉头有些忧虑道:“封家如此作态,可能已经听闻我到了第七境,你说封千浊会不会因此忌惮,直接将定颜珠连夜炼化了?”
¨应该不会。”丁宁看了他一眼,平静道,“若是如此,他根本就不需要派一个管事用王后的名头来压你了。他觉得搬出王后的名头就足以吓倒你了,这就根本不是忌惮只是威胁而已。
薛忘虚忧虑尽去,冷冷一笑:“你说得不错,这个管事哪里是谦恭,分明是在威胁。”封浮堂进了带着封家标记的马车,在沿途行人热切而尊敬的注视下,朝着远处一间僻静的庭院行去。
原本这个看上去谦卑的管事,此刻的身影却是异常挺拔,浑身流淌出刀锋般的冷意,原本宽厚的面容也变得异常冷峭。两个仆人打开朱漆大门,院中的石道上,等候着一个和丁宁年纪相差无几的锦衣少年。少年面容英俊,背负着双手,看上去却是老辣阴沉,如一只随时就要扑人的幼鹰。
“如何?”他带着高傲和冷嘲神色,看着封浮堂问道。
封浮堂微躬身行礼,说道:“薛忘虚口口声声说只是路过,只是我看不出虚实,防总是要防着一些。”
“若他真的只是路过,我封家自然可以以礼相待,看在他修为的份上,或许还能给予一些方便。”孤傲阴冷少年冷笑道,“但他若想在明日找爷爷的麻烦,我便会让他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微微一顿后,看着深以为然的封浮堂,少年接着问道:“薛忘虚不是还带了个叫丁宁的少年么?你看如何?”
封浮堂沉吟道:“今日才知晓薛忘虚过来,关于这少年的身份,一两日之间还得不到确切的消息只确定是个修行者,未至真元境。
不过从薛忘虚的神情来看,应该是他寄予厚望的关门弟子。”
少年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道:“既然如此,薛忘虚明日最好不要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否则我便先废了他的得意弟子。
此少年正是封清晗——封千浊唯一的孙子。封千浊有三个儿子,可封家香火不旺,三个儿子生了一堆女儿,唯有小儿子封青灵生了一个儿子。
封清晗非常争气,半年之前,便已踏入真元境,已有真元境下品的修为。以他的年纪来看,即便在长陵也非常突出。
第二天便是庙会的正日。
一大早便有人沿街叫卖炸果稞。
郑人的饮食起居和秦人有很大不同,秦人多喜欢吃面食,郑人却喜食糯米。
这炸果稞的做法,便是用糯米磨了粉,加水揉捏透了,再用大石压一晚上,搓成个个鸽蛋大小的圆子,放在油里炸过,然后浇上一层红糖汁。
丁宁倒是不拒绝甜食,端着常用的大碗要了两个,在准备付钱之时,卖炸果稞的妇人却是坚决不收,带着些歉意道:“既然是封家老爷的客人,两个不值钱的东西,怎么好意思收钱。
看来今天注定是要惹人嫌了。”细细地嚼着粘牙的糖糯米团子,看着那个离开的妇人,丁宁转头看着薛忘虚说道,“现在这‘郑人城’人人都已经觉得我们是封家老爷的客人,结果到头来客人反而要找封家老爷的麻烦,到时候我们在他们眼里肯定分外可憎薛忘虚笑了起来:“有时候让别人觉得你面目可憎,却又奈何不得,这种感觉也很不错。
郑人祭灶神,不仅是求灶火常燃,每餐都得饱暖,还有日子越过越红火之意。
所以,祭灶神的正时便是在阳光最烈的正午庙会还包括各种货物的交易,自清晨开始,竹山县就越来越热闹,渐渐便车马不绝人山人海。
距离正时还有半个时辰,竹山县东头和西头同时响起炮声,鼓乐声起。一群身穿奇装异服,脸戴各种五彩大面具的人便沿着街道且歌且舞前行。
这是郑人的跳大神,说是这种方式能够沟通鬼神,乞求安康。
这些人之后,便是一个个数人抬着的高案,上面搁着各种供品。按照规矩,献贡队伍出发之后,灶神庙便有一队请神的汉子,将供奉在里面的灶君抬出游街,以既定线路游上一圈,便送回灶神庙火德殿前,接受供品,接着便是竹山县的各大氏族,达官贵人轮流进香。
火德殿前,置香的案台已然准备妥当,两侧摆放着数十张座椅。
在距离置案台一侧不远的空地上,站着一个盛装的英俊少年,正是封家老爷唯一的孙子封清晗。
封浮堂快步朝着他走来,轻声道:“薛忘虚和那个叫丁宁的少年,似乎还没有离店的打算。”
“还说今日就走,结果此时都不离店,看来是真的有想法。”封清晗鄙夷地冷笑道:“真有想法,那便是自找不痛快了。”
同一时间,几辆马车停在一处清幽的庄园深处等着。
园里一座雅丽的小楼里,两个侍女在侍奉着一个看上去五十余岁的男子梳洗。
一个侍女将一条已经烫好,浸润了药膏的毛巾敷在男子脸上,轻轻地按揉着。另外一个侍女则在用一柄沉香梳子轻轻地梳理着他黝黑的发根。
这个男子异常耐心,等待着毛巾里的热气渗进脸上的肌肤。
在这条毛巾冷却,侍女换了条干净的清水毛巾帮他洁面,修理鬓角之时,他才出声问躬身立在门口的中年男子:“薛忘虚说走却还未走?”
口等待的中年男子没有丝毫不满的情绪,清晰而快速地回答道:“丝毫没有出门的样子。”
“真的是想等我么?他薛忘虚可以不惜残命,我封千浊却是家大业大,何必自降身份跟他虚与委蛇?
“我出现的时候,便让他不要出现。”
这个享受着侍女服待的男子,便是封家老爷,竹山县最受人爱戴的封千浊。
他说了这几句之后,又对着那个中年男子交代道:“为防意外,让八太太也跟着去,只是不要给她安排座位,和你们一齐候着便是。”
跳大神的队伍已然快要接近郑人的灶神庙。
“好生跟着我。”看着时间差不多,薛忘虚对着丁宁说了一句,然后起身。
大多数行人都已经随着跳大神的队伍前进,所以这间客栈周围的街巷有些冷清。然而丁宁跟着薛忘虚才走出十余步,数十个身穿灰衫的男子便已从四周的街巷里走出。
四面八方的屋面上,有金属的反光亮起。
一个皮肤黝黑,但精瘦有力的男子越众警惕地走到薛忘虚和丁宁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薛忘虚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便感觉对方的两道目光就像两柄巨锤一般击在自己脑海中。
他的双腿不由得一软,险些坐倒在地上。
“你们封家没有几个成器的,除非封千浊亲自来,否则没有人能拦得住我的去路。”
薛忘虚毫无兴致地说道。
“我们的确不能拦住你,但我们可以死。”这个男子丝毫没有畏惧,嘴角流淌着鲜血,拔出了一柄短剑对准自己的咽喉冷笑道,“传出去,便是薛洞主为了一己私仇,在这里大开杀戒。”
看着这个男子和众人狠辣的眼神,薛忘虚眉头微微地皱起,他考虑过封千浊会阻止他,但没有想到会用这样的方式。
“你们是封家的人,这么做是想谋反么?”就在他有些犹豫不决时,丁宁平静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众人都不解地看着这个长陵少年。
“我们原本对这样的庙会没有丝毫兴趣,但是昨日听你们管事说此次的庙会同往日都不同,有王后的书画会供奉在火德殿,我们现在去,便是要瞻仰王后的书画。”
丁宁平静地看着周围众人,缓慢而清晰地说道,“即便你们不承认,但日后查起来,轻易就能确你们和封家的关系。我们腰要去瞻仰王后的书画,你们团却拼死也不让我们]去,你们郑人拼死阻拦我们秦人瞻仰王后的书画,难道封家是要谋反,你们郑人……是一个都不想活了?”
说完丁宁便扯了扯薛忘虚的衣袖,看都不看这些人一眼,往前继续走去。
手持短剑的黝黑汉子和其他郑人回想着丁宁的话,不禁冷汗湿透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