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葆的言论从他组织几次大战军需调运的经验出发,除了军粮,别的军需都需要现钱来开支,否则就很不好就地征调,或者让商人运输,雍国时期有利用盐商运军粮的法子,此时已经败坏;除非用强征的手段,但如此法子也不方便,一则容易引起反抗,二则会浪费大部分财物,百姓们还会把官军急需的物资藏起来。
而朝廷的两税,夏秋两季田税、商税,都以实物为主,因为农户和商贾都缺现钱;这些实物因为比较笨重,一般都是就地建立府库来存放。而开支时除了满足本地官府需要,便是通过户部就近来转运调运。
朝廷收了很多税,但是没法从各地调集起来、送去前线开销,东西太多太重。如果有现钱便不同了,可以就近向民间购买物资。
最消耗现钱的是军队的军饷和赏赐,总不能从木材商那里收了一堆木柴,便赏将士一屋子的木头罢?
终于有人率先表明主张了!
首先站出来的是全部禁军大将,他们一致反对翰林院学士的“蠢话”。很简单,居然要削减军队开支?!
连乌逻也忍不住吼道:“兄弟们刚刚从战阵上下来,文官就在后面算计咱们了!”
有文官道:“养兵是为了保土安民,大唐将士又不屯田耕地,国库大半都耗在了军队里面,不堪重负,如何与民生息?”
郎泽卿也没有脱离武将们的立场,捋着大胡子道:“将士们不是佃户,若长于耕田,如何能长于战阵?大唐军士,不能像乞丐一样穿得破破烂烂,吃糠咽菜。”
“开国公这话便是昧着良心说了,一个营将的军饷赏赐比一个太守还多,将士若叫吃糠咽菜,咱们岂不是要讨饭啦!”
王镡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那里由得大臣们争议,他要等到最后看看情况才表态,因为他的话就是圣旨。王瀚时不时转头,用好奇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爹。王镡并不教他们,他觉得这些作风是言传身教,自己怎么做,时间一长孩子能学着。qqxδnew
刘抟起身拜道:“臣支持甄尚书的主张。钱荒于国于民皆不利。有粮者,或缺衣;有粮又有衣者,若无欲求之物,可能不会把衣裳换给有粮者,但可以把多余的卖钱。世上缺钱,万物皆不能通有无,仓廪实者,则不耕,如经脉堵塞。”
就在这时,王镡开口道:“通货紧缩。”
众人不解,但隐约能猜到这个词大概什么意思,因为可以联系上下文的言论。
王镡不太懂经济学,但见识肯定与古人不同,他反正知道一些常识。通货紧缩肯定不利于经济发展,无论在什么社会。
很简单的一个思路,正如刘抟所言,自给自足的状态下,需求很少,满足之后就失去继续生产的动力了。
这也是事实,大部分百姓农闲时候,除了服徭役就基本无所事事,或者做一些效率极低的琐事;甚至七姑八婆没事就扯长短消磨时日。
这根本是在浪费劳动力和生产力。
如果干活的报酬是货币,而世上又生产出了足够的物质诱惑,就会提高劳动积极性,为了获取货币而为了能轻易交换到货币,人们也会去生产和获取世人需要的东西。比如饥荒时的粮食。
而中国古代长期处于通货紧缩状态,每朝都缺货币。一则因为重金属稀缺,二则铸铜钱是赔本买卖,完全是朝廷为了治天下的一种善政,和兴修水利一样的活。
王镡当即表态,说道:“朕准甄尚书所奏,户部可议定铸钱之事。”
就在这时,郎泽卿沉吟道:“圣上若能获得银山,开矿取银铸银钱,方是一本万利之途也。”
众人沉默下来,大伙儿忽然发现郎泽卿此前的“饥荒论”主张,现在又接上了。他当时似乎并非张口胡说,这下子为了银山,又扯到开疆辟土的话题上。果然但凡是大员,说话都不说乱说的,并非乍听时那么荒诞。
王镡不置可否,因为这事儿牵扯更广。他也不去评论文官和武将究竟谁更穷,这事儿根本没有真理,各家为了各家的利益罢了。
王镡沉吟片刻,说道:“皇长子到了蒙学年纪,朕想为他挑个老师。”
这个话题再次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如今王镡的子嗣只有皇长子一人,年龄已经到了四岁,即便王镡后来还有皇子,也会比王瀚小很多,皇长子如今还获封秦王,他大概率就是皇储,做皇储的老师,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王镡看向刘抟道:“刘侍郎便教朕的儿子读书识字。”
刘抟忙道:“圣上重托,臣愿鞠躬尽瘁也。”
殿上有些冷场,因为刘抟不是什么大儒,若不论官职,在士林是一点地位都没有的人。野路子出身,什么功名都没有,先是做不入流的小官,然后干幕僚。这等人有什么学问来教皇子?
不过刘抟是王镡心腹重臣,大伙儿估摸着猜测这只是给刘抟的一个恩典而已。
王镡又道:“褚路煦,你教皇长子弓马骑射,让蒙晟辅之。”
褚路煦起身拜道:“臣遵旨。”
这褚路煦是正儿八经的武将出身,各种武艺军礼是规规矩矩,非常端正,王镡很信他;蒙晟更是出身武将世家。
至于刘抟,王镡觉得他教蒙学完全够了,文章反正比王镡强。而且王镡觉得学太深的圣贤思想,当成信仰的话,对做皇帝这份工作有害无益;刘抟这个半吊子正好,重要的是刘抟的主张并不迂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