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括苍谷,大雪纷飞,天地一白。
主营前,两个守卫冻得嘴唇都发青了,睫毛上甚至都凝成了一层薄薄的霜,其中一个打了个喷嚏,搓着手道:
“奶奶的,这场大雪到底啥时候才能过去啊?狄族的狼崽子们就守在谷外,这援兵和粮草却到现在还没送来,再这样僵持下去,只怕咱们不是死在敌军手里,而是被这大风雪活活冻死的!”
另一个年纪稍长一些,微皱了眉头,低声喝道:“行了!不要说这种丧气话,两位将军都还在咱们前头扛着呢,你有什么好抱怨的?”
年轻的那个继续搓着手,呵了口白气出来,依然满脸忿忿:“我才不是抱怨呢,我就是替两位将军感到不值!”
他一把揪起胸前的衣料,里面单薄至极,甚至可以说是空荡荡的,根本无法御寒。
“你自己捏捏!捏捏这身上的衣服,里面的棉絮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还不知被上头吞了多少油水进去!”
“还有我们吃的米面,运来的大部分都发霉了,两位将军在前线冲锋作战,浴血杀敌,难道还吃不上一碗白米饭吗?”
他越说越激动,又是心寒又是气愤:“怕就怕我们在这天寒地冻的山谷里,跟着两位将军咬牙拼命,皇城里那些官老爷却吃香的喝辣的,踩着我们的血肉,发着国难财,坐享我们用一条条生命换来的金山银山……”
说到这,他眼前又闪过前几次血战之中,那些前赴后继倒下的兄弟,不由哽咽了喉头,眸中泪光闪烁,一时再也说不下去。
年长沉稳的那个也红了眼眶,却吸了吸鼻子,对他道:“祥子,忍一忍,别再说了,要不然……眼泪会在脸上冻住的。”
“眼泪冻在脸上不可怕,冻在心里才叫人难受呢,我就是为咱们两位将军不平,要没有他们,狄族的狼崽子早杀进皇城了……”
“这话可不能再说了,两位将军听到了,你定要挨骂的!”
这场从春跨越到冬的大战,谁也没有料到会如此艰难苦熬,那跋月寒带领的狄族士兵凶猛异常,恶狼一般,若非骆秋迟与杭如雪奋勇抗击,恐怕大梁早已陷入不堪境地。
他们辗转几处战场,一点点收回被攻掠的城池,如今退到这处括苍谷,战事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这括苍谷乃大梁一处重要关口,若是能将其守住,扛过狄族最后一波进攻,一举退敌,那么平息战火便指日可待了!
大梁有两位这么强硬的将军,狄族也耗不起,他们凶悍,那两个杀神比他们还要凶!
“相信咱们的两位将军吧,他们都不喊苦不喊累,誓死不退,寸土不让,咱们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他们一定能干掉那跋月寒,打赢那群狼崽子,带咱们回家乡……”
营前年长的守卫正感叹间,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急切的吼声:“杭将军中箭了!刘军医、霍军医、司马军医何在?速速前来,快赶到主营来救人,快!”
随着这一声乍然响起,几个满脸血污的士兵,抬着一具担架朝主营飞奔而来。
“骆老大,杭将军怎么了?”营前两个守卫连忙上前,对旁边紧随而来的骆秋迟焦急问道。
因骆秋迟性情洒脱豪爽,大半年里早已与军营的兄弟们打成了一片,大家对他熟络亲近,口头上都不叫他将军,反而习惯地唤他一声“骆老大”。
当下,骆秋迟挥挥手,脸上镇定如常:“没什么大事,别嚷嚷了,还嫌大家伙不够慌吗?”
担架被抬进了主营中,几位军医此刻却带着人手分散各处,一时难以赶来,杭如雪的部下又开始心急如焚起来:“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骆秋迟将他们统统推出了营帐,“没有军医,还有老子呢,你们别在这添乱了!”
他扫过哗啦啦围上来的兵士们,冷喝道:“干嘛呢?干嘛呢?不要做自己的事了吗,都围在这干什么?”
“不过中了支羽箭罢了,上头又没有淬毒,老子替他拔了就是,这点小伤你们的杭将军还扛得起,不要一个个摆出哭丧的脸来!”
“行了,老子现在就进去给杭将军拔箭,你们守住外头!”
骆秋迟顿了顿,冷厉的目光又扫过外面一圈兵士,单手叉腰,不怒自威。
“再说一遍,都他妈别慌!要是有谁敢借机生事,煽风点火,弄得人心惶惶,动荡不安,老子第一个斩了他!”
营帐里燃着火盆,骆秋迟踏进时,将披风一把脱下,随手抛在地上,抖抖身上的风雪,走向担架边。
“杭大姑娘,怎么样,死了没?”
他也不罗嗦,手脚麻利,一边拿出随身带的药粉,快速洒在杭如雪伤口处,为他止血止痛,一边比量着那羽箭深浅,问道:“还撑得住吗?”
杭如雪仰面朝上,羽箭伤在他腰腹处,那里正汩汩流着黑血,他脸色苍白,望着帐顶,“你少在我耳边吼两声,我大概能活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