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蒯家一家人在家中吃饭。
蔡小芹夹起一只大虾,放入蒯钢碗中。“大郎难得在家吃顿饭,多吃点儿!”
“谢谢娘,”蒯钢道。“娘不必给孩儿布菜,孩儿自己来。”
蒯义道:“哥,你整日不着家,在忙什么呢?”
“忙案子。”
“你们是不是该办曹吉祥了?”蒯义打听。
还没等蒯钢答话,小芹便说:“早就该办他了。夺门迎复的那几块料,徐有贞滚蛋了,石亨和张軏见阎王了,独独剩下曹吉祥一个坏蛋。对了,张軏怎么死的,你们听说了吧?”
蒯义道:“不是病死的吗?”
“病死不假,”小芹道。“却不是一般的病,是中了邪。”
“中了邪?”蒯义好奇。“说说,咋回事?”
“让你爹说吧,”小芹道。“他门儿清。”
“好吧,我说就我说,”蒯祥道。“去年春天,张軏下朝回家,在途中忽然停了下来,拱手作揖。左右奇怪,问他在给谁作揖。他怪怪地说:‘范广刚刚经过这里。’回家后便病倒了,夜不能寐,痛苦地折腾了一个月,才终于咽了气。”
“范广向他索命?”蒯义问。
“不好说,反正是他和石亨把范广送上的刑场。”蒯祥道。
“报应!”小芹解气地说。
“扯远了,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吧,”蒯祥道。“夺门迎复的发起者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就连夺门这个词,皇帝都不让说了,成了臭大街。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曹吉祥,也惶惶不可终日,大郎,你们这回真的要办他吗?”
“曹吉祥恶贯满盈,必须办,”蒯钢道。“汝州知州刘伯川亡故,爹爹听说了吧?”
“听说了,”蒯祥道。“可惜呀!刘大人年轻有为,文才甚好,出身寒微,却很有骨气,曾经暴打过曹吉祥一顿。”
“咋回事咋回事?”蒯义听得来了兴趣。“还有敢跟内廷大总管动手的?讲讲呗?”
“讲讲就讲讲,”蒯祥反正闲着没事,乐得多说几句。“刘大人为人耿直,做兵部主事时不买曹吉祥的账。曹吉祥想当众侮辱他,在上朝的路上拦住他,叉开两腿,令他从自己胯下钻过去。”
“太欺负人了!”蒯义不忿。“钻了吗?”
“当然不能钻,读书人有读书人的骨气!刘伯川先是客客气气,说尽好话。曹吉祥不依不饶。刘伯川急了,说:‘你再不让开我就要迟到了!’曹吉祥仍逼着他非钻不可。刘伯川一怒之下抡起朝笏,痛打这位权倾朝野的大总管。曹吉祥被打得头破血流,拉着他去皇帝面前评理。”
“皇帝如何说?”蒯义急于知道结果。
“皇帝责问刘伯川怎敢以下犯上。刘伯川昂然作答:‘总管虽高,朝廷奴仆;主事虽低,天子门生。’四句话十六个字,堂堂正正,众朝臣纷纷评说‘有理’。皇帝本已心烦曹吉祥的霸道,便没继续深究刘伯川,只是外放他去河南汝州做了个知州。”
“好样的!”蒯义赞叹。“可他怎么会死了呢?”
“曹吉祥害的。”蒯钢道。
“有这等事?”蒯祥吃惊,他也是头一次听说。
“这是我们刚刚侦得的,”蒯钢压低声音。“曹吉祥对刘伯川恨之入骨,买通了他的左右,偷偷把孔雀胆蘸在毛笔尖上。刘伯川批阅公文时,天气寒冷,笔尖冻结,他含笔尖于口,遂中毒身亡。”
“太狠毒了!”蒯义叫道。“那你们还不就此把凶手抓起来?”
“不行,”蒯钢道。“证人突然暴毙。”
“杀人灭口?”蒯义马上意识到。“又是曹吉祥吧?”
“不会有别人。”
“那你们准备如何问罪他呢?”蒯祥问。“曹氏树大根深,单凭刘伯川这一个没有过硬证据的案子,恐怕很难扳倒他。”
“另寻突破口,与办石亨一样,先打扫外围。”蒯钢道。
“外围?”
蒯钢道:“曹吉祥的嗣子曹钦是昭武伯、都督同知,既手握兵权,又代表着曹吉祥,染指锦衣卫和东厂。他于曹吉祥,如同石彪于石亨。办曹吉祥,就绕不开他。”
蒯义问:“有法子弄曹钦吗?”
“有,”蒯钢透露。“锦衣卫有一名百户叫曹福来,原本是曹钦的家奴,专为曹家打理外边的生意,他知道曹家的许多内幕。我们已经对他实施了布控。他是个突破口,只要搞定了他,曹钦、曹吉祥便会乱了阵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露出狐狸尾巴。”
蒯祥道:“好了,你别再说了,这都是朝廷的大机密。二郎!”
蒯义:“怎么,爹?”
“管好你的嘴,你哥刚才在饭桌上说的话,一句都不准向外泄露!”
“我哥说啥了?孩儿怎么一句都没听见啊?”蒯义的表情一本正经,大家全都笑了起来。
“诡小子!”小芹道,她转向十一岁的孙儿蒯旋。“还有你,旋儿,你也不小了,见了你的小伙伴,今日饭桌上你爹说的这些话,千万别乱说啊!”
蒯旋:“乱说什么?我爹今儿个回家了吗?”
小芹笑了:“这孩子,有样学样,跟他叔一个样,小精豆子!”
※
徐有贞和马士权仍坐在书房聊天。
马士权抬头望望窗外的日头,识趣地站起身:“时辰不早了。聊了这么久,徐公前日刚回来,一定还没歇够。士权就不继续絮叨了,改日再来看徐公。”
“叫我天全翁。”徐有贞道。
“是,天全翁。”
徐有贞也站起身。“我也确实有些累了,今日就不留公子吃晚饭了。来日方长!”
马士权拱拱手:“天全翁保重!”
“彼此彼此!”
马士权走出徐家的大门,心事重重地走在街上。
他有些疑惑,在徐家坐了一个多时辰,未能像平时一样见到璧君。徐有贞也未提他曾经许下的两人的婚事,他究竟什么意思?
后方远远传来女人的喊声:“公子!马公子!”
马士权回转过身,只见徐璧君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马公子!”
“璧君?你在呢!方才在府上怎没见到你?”
“璧君被关在了闺房里,娘不准璧君出来。”
“怎么?”
她欲言又止。
“为何吞吞吐吐?不好说?不好说就别说了。士权回去了。”马士权意识到了其中定有难言之隐,拔腿欲行。他平生光明正大,最讨厌刺探别人的隐私。
“公子留步!”徐璧君道。
马士权站定。
“爹爹已经给璧君许下了婆家。”
晴天霹雳。
“徐大人已将小姐许人?”马士权头脑中一片空白。
“苏州城祝家的公子祝瓛。”
“明白了,山西布政使司右参政祝颢的公子。书香门第,家世清白。”
“璧君不乐意。”
“可这是令尊的意思啊!自古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马士权心中即便一百个不情愿,也只能这么说,因为祝公子的条件比自己强得多。
“璧君甘做红拂。公子可愿做李靖?”
“私奔?我们能去哪里呢?”
“浪迹天涯,璧君情愿一生一世追随公子!”
“拐走朋友的女儿,况且这个朋友此刻还身处逆境,我马士权成什么人了?这种事士权做不来。”
“公子!”泪水顺着璧君的面颊流下。
“小姐莫哭,士权相信,令尊也是为了小姐你好。”
徐家的嬷嬷追了过来:“小姐!你在这儿呢!老爷和夫人到处找你!”
马士权道:“璧君,回去吧,今后士权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了。”
璧君哽咽着:“公子……走好!”
马士权毅然决然地转身走开。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转。
璧君痴痴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