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消失，黑暗褪去。</p>
狄斯抬起头，他要抓紧时间离开神座，因为不仅老霍芬坚持不了太久，他自己也感到了沉重的疲惫。</p>
那两位强大的纪元霸主，是利用时间的规则进行着跨纪元的交流，而他作为旁听者，不仅需要承担理论意义上的可怕负担，更会被时间的规则反噬。</p>
如果说前者还能去进行硬扛的话，那后者，等待他的，很可能会是连真正神祇都感到恐惧的时间污染。</p>
然而，当狄斯睁开眼，正准备起身时，他忽然看见，在他的前方，站着一道伟岸的身影。</p>
她明明已经离开了，也因为她的离开，这个位面才会结束停滞，老霍芬才需要付出全力去维持。</p>
可现在，她又出现在了这里。</p>
是老霍芬发力太勐，让先前的历史画面重新呈现了么？</p>
可即使是相识大半生的老伙计，即使狄斯对老霍芬的能力很有信心，但他依旧不认为老霍芬能做到这一点。</p>
在事涉秩序之神的相关事情上，就算是原理之神亲临，也做不到强行干预。</p>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可能……她离开了，然后，她又回来了。</p>
神，是高冷的，她们普遍澹漠，极高的生命层次，让她们很难拥有类似于人的共情，霸主神在自己所处的纪元里，更是如此。</p>
而这种离开了又返回的动作，明显不符合她的行为风格，只能是某种原因，促使她折返。</p>
秩序之神对着狄斯伸出了手。</p>
此时，狄斯正在奋力起身，可想而知，一旦秩序之神的手触碰过来，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个推力，也足以在此刻将狄斯推回那把椅子上。</p>
这就是纪元霸主的强大，她甚至可以隔着一个纪元，去杀人。</p>
虽然这里面有着太多巧合的促成以及特殊环境的作用，但这一瞬间，她确实可以做到这一点。</p>
然而，这一推并未出现。</p>
秩序之神的手，抓住了狄斯的肩膀，做了一个向后提的动作。</p>
狄斯没有感知到对方手指，他的衣服也没出现丝毫褶皱，可就是有那么一股无形的力量出现，将他拉出了神座。</p>
老霍芬大喊道： “天呐，她怎么又回来了？”</p>
话音刚落，可怕的压力袭来，老霍芬的身形被强行压缩，最终没入笔记之中。</p>
那本笔记悬浮在半空中，等秩序之神出现在它面前时，它像是一头具有灵智的妖兽，开始了本能的呜咽。</p>
秩序之神的手，放在了笔记上。</p>
一瞬间，刚刚原本要崩溃的位面，再次进入稳固的停滞。</p>
狄斯走了过来，那本原理笔记被挪动到了他的面前，而秩序之神的手，依旧覆盖在封面位置，但却只覆盖了一半区域。</p>
短暂的沉默后，狄斯开口道：</p>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霍芬，配合她。”</p>
狄斯伸出自己的手，放在了原理笔记的另一半位置。</p>
“嗡！”</p>
原理笔记本的金色书页开始疯狂外溢，它们将四周进行了包裹，一段段文字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上面显现。</p>
秩序之神来到这座宫殿时，就留意到了在自己身侧不远处，在一个纪元后，会投向自己的目光。</p>
永恒的规则使得这座宫殿具备了某种特殊的环境属性，可以将它理解为存在于这个世上的一座 “孤岛”。</p>
虽然它无法前进和后退，却能够站在这里，更容易地观测。</p>
那一张张金色书页里正在书写的，是狄斯的视角，是他现在的所见所看所想。</p>
通常意义上，只有过去的人给现在的人写的信，或者现在的人</p>
给未来的人写信，这一次，则是现在的人，给过去的神，写信。</p>
秩序之神，想看一看一个纪元后的世界。</p>
不是预言，不是占卜，不是通过对时间规则掌握，在时间长河里偷窥一隅……她，想好好看一看。</p>
这就是她折返回来的原因。</p>
任何看似定理的规律，在与神沾边后，都会发生各种意想不到的扭曲。</p>
秩序之神应该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她是无所谓的，甚至，这都是次要的，必要条件是，另一端承载自己 “目光”的那位，也必须要满足要求。</p>
首先，他要足够强大且年轻；</p>
其次，他得是秩序信徒。</p>
主次关系并没有搞错，因为这个纪元在她的阻隔下，已经失去了成神的土壤，连凝聚出神格碎片都变得无比艰难。</p>
狄斯足够强大，狄斯也足够年轻，虽然他已经是当爷爷的人了，可他的年纪在神殿长老里，用乌孔迦形容西蒂的话来说，那就是……正值年少。</p>
他可以承受住代价，不至于一用即溃，身体和灵魂立刻步入衰败，成为一次性的消耗品。</p>
先前的 “对视”和对神座的坐下，就是最明显的测试。</p>
最重要的是，这一工作，需要 “写信的人”无条件配合。</p>
狄斯选择了配合，他同意了，不是因为她是秩序之神，自己必须要服从她的一切要求，而是和他先前去坐那张神座的原因一样：</p>
为了自己的孙子！</p>
……</p>
明克街13号三楼书房。</p>
正坐在爷爷的书桌后处理着送过来文件的卡伦忽然察觉到神袍口袋里一阵发烫，他伸手将那张霍芬先生留给自己的金色纸张抽出。</p>
纸张飘浮起来，散发出浓郁的神性光辉，像是在进行着某种神秘的呼应。</p>
上面文字，以一种极为可怕的速度快速呈现，不是马克来文，而是神教文字。</p>
这些文字密密麻麻，如同大海一样倾泻掠过。</p>
字体之间，并没有任何组成关系，有大量的缩写、简略，卡伦尝试去进行解读，他好像读懂了一点，但立刻就感到头昏脑涨。</p>
这种讯息的传送载荷，连他的灵魂都难以承受。</p>
“霍芬先生，到底要给我传讯什么？”</p>
卡伦不知道的是，他的两位爷爷，在极寒之地的那座永恒宫殿内，到底接引下来了什么。</p>
……</p>
永恒宫殿。</p>
一切光与影都在快速地回流，迅速抚平这里的褶皱，回归于永恒的平静。</p>
狄斯缓缓抬起头，睁开了眼，他的眼眸里，看不见丝毫的情绪，那本原理之神的笔记，则被他拿在手中。</p>
他向宫殿外走去，但走了一段距离后，他停下了脚步。</p>
转过身，面朝宫殿的内部，狄斯的目光扫过四周，沉声道：</p>
“夏巴克。”</p>
巨大的阴影自上方浮凋处向下滴落，透出一张如同小丑一样的脸，强大的气息流散出来。</p>
曾经，这座宫殿里封存着不知多少魔神，连正统的神祇都有三尊，但因为秩序之神来过，这里绝大部分的小世界和魔神都被抹杀了。</p>
余下的陌生和那些残念亡魂，在经历一个纪元的互相厮杀吞噬后，最终的胜出者，就是他，夏巴克。</p>
阴影彻底从浮凋上落下，化作小丑身上的黑色披风。</p>
“我原本想着你走了也就走了，也不打算硬要留下你的，但你不应该对我主动发出挑衅，上一次你进来能带着人逃出去，是因为我当时在这里被限制得厉害，是你……运气好。”</p>
狄斯摊开手，战争之镰</p>
出现。</p>
这一次出现的战争之镰，瞬间变得无比乖巧，甚至自动触发出了其体内的秘密禁制，手持它的狄斯，如同战争之神亲临。</p>
夏巴克小丑一样的面容下，看不出丝毫情绪，但他的内心，却开始了颤栗。</p>
他一直都在观察着这里，只不过狄斯进来后，就失去了一切感应，等狄斯重新睁开眼，出现在宫殿内时，冥冥之中，他感到了心季。</p>
可面对狄斯的直接挑衅，他还是出来了，因为他自信于在这个世上，没人能杀得了自己，只有强大的神，才有机会，而从当年那批秩序神官的记忆里，他知道这个纪元的特殊变化。</p>
这是一个……没有神的世界！</p>
虽然秩序神教放弃了对这里的调查，但他夏巴克可是一直在致力于脱困，他渴望去拥抱这个鲜嫩的世界！</p>
狄斯手中的镰刀刺出，穿透了夏巴克身前的屏障，刺入了夏巴克的那介乎于真实与虚幻的身体。</p>
夏巴克低下头，看着插在自己胸口上的镰刀，笑道：</p>
“这是一件很不错的神器，可惜，神器只有在神的手里，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p>
下一刻，夏巴克的身体开始龟裂，伤口快速蔓延，一同瓦解的，还有他的存在状态。</p>
“不，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p>
能在长达一个纪元的内部厮杀吞噬中脱颖而出的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不死之躯，可是为什么会这样？</p>
狄斯没有回答，而是右手缓缓抽回镰刀。</p>
左手摊开，掌心之中，一块块神格碎片出现，然后贴合到了一起，形成了一枚完整的神格。</p>
可如果仔细去观察，可以发现神格的拼接痕迹十分明显，这是神格，一枚被强大的意念，强行暂时拼凑起来的神格。</p>
夏巴克的身体开始融化，他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那枚神格。</p>
随即，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看向狄斯的神情，流露出了惊恐：</p>
“你……你……你是……你是……”</p>
那句话，最终还是没能完整说出来。</p>
他死了，彻底的消亡了，一个纪元暗无天日地厮杀，在眼看着就可以脱离这里去往自由无神的世界前，就这样被终结了。</p>
这简直就是命运，最为无情的嘲讽。</p>
狄斯手中的镰刀消散，神格重新没入体内，转身，甚至都没有再去多看一眼地上的那一滩痕迹，就像是人在走路时，不会去关心是否会在无意间踩死地上的某只蚂蚁。</p>
……</p>
一个纪元前的永恒宫殿。</p>
秩序之神正站在那里翻阅着手中的笔记，文字是冰冷的，是死的，却能带给人以最生动的身临其境。</p>
这已经和文笔没有关系了，因为这磅礴的信息量，足以将现实深刻描绘。</p>
他所看到的，就是自己看到的；他所听到的，就是自己听到的；他所想的，就是自己想的。</p>
唯一的缺憾是，这本笔记缺了一页。</p>
虽然并不影响整体体验，可这种缺失，却让神有些不舒服。</p>
因为她预感到，这一页，很可能隐藏着一个关键性的东西。</p>
就是不知道，这一页到底在哪里。</p>
“夏巴克……”</p>
秩序之神目光微微瞥向这座宫殿的角落，那些从湮灭的小世界里逃出来的魔神们，此时正在角落夹缝里，瑟瑟发抖。</p>
她清楚，这里面会有一只叫夏巴克的魔神。</p>
她本是不屑的，可现在她知道，他想杀</p>
它。</p>
秩序之神缓缓举起手，</p>
他可以将那只叫 “夏巴克”的魔神，现在就捏死。</p>
为了保险起见，她甚至可以将这座宫殿上下每一个角落，来一个彻底清扫，最后再以神光进行净化，杜绝掉杀了夏巴克后，其他魔神厮杀吞噬后意识混乱取了新名字产生新的自我定位的可能，也不会给这座宫殿任何可能酝酿出一尊新的污染邪魔。</p>
让时间，在这里，永久留下一道疤，想在收束中修复都不可能。</p>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一个纪元后，那支调查团调查到这里后，里面不可能有一个厮杀中胜出的魔神发怒，调查团的危机也就不会存在。</p>
虽然这会改变未来，会让她承受极为可怕的代价，但她并不介意。</p>
只要他能完成 “写信的任务”，那她就会赐予他奖励。</p>
这是来自秩序的承诺，是上个纪元被公认的，最珍贵的东西。</p>
……</p>
狄斯走出了永恒宫殿，来到了外围。</p>
丁内森全身包裹着雪妖皮袄，蹲坐在那里等候，他的身后，是一顶自己搭建的帐篷。</p>
“您这么快就出来了？”</p>
丁内森很是诧异地喊了一声，然后马上跑了过来。</p>
他原本以为时间会要很久，甚至，他已经做好狄斯出不来后，自己正好在这里永久长眠的准备。</p>
可是，狄斯的速度，却超出了他的想象。</p>
“您的事，办完了么？”</p>
狄斯没有回答。</p>
丁内森不敢再问了，他误以为狄斯没有完成此行的目的，或者，可能都没能进到那座宫殿的内部，自己再问下去，就太不合适了。</p>
“我们回去吧？”</p>
狄斯依旧没有回应。</p>
丁内森只当狄斯心情不好，他默默地拿出卷轴，丢入雪地中，很快，一头冰蜥蜴浮现而出。</p>
“请您上来。”</p>
狄斯没有上那头冰蜥蜴，而是抬起手。</p>
“吼！”</p>
忽然间，一声龙吟响彻这片寒地。</p>
一尊通体晶莹的巨龙，自雪地内翱翔而出，在空中盘旋一圈后，对着下方投射出一道光圈。</p>
丁内森吓得瘫坐在地，他无法想像，到底什么品级的召唤卷轴，能召唤出这样可怕的存在。</p>
他马上重新爬起，疑惑于自己的失态。</p>
其实，他的失态很正常，因为这条龙的形象，近乎就是一条缩小版的叛逆龙神，只是这条龙的龙眼位置是空洞的，意味着它只是按照叛逆龙神的形象所制造出来的傀儡。</p>
狄斯走入光圈中，丁内森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一起进去了。</p>
然后，丁内森发现自己被白光包裹，下一刻，他出现在了龙背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