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登开口问道：「第一次来这里，有什么感受么？」</p>
卡伦伸手指了指下方那座巍峨高耸的金字塔，回答道：「那里……」</p>
话到这里，顿了顿，罕见的需要酝酿。</p>
不是在考虑如何得体的应答，事实上，想要这样反而不用考虑，而是纯粹的内心感受转化为具体的形容时，需要一个情感递进。</p>
弗登说道：「那里，躺着的是我秩序神教一代代的先辈。」</p>
卡伦点了点头，说道：</p>
「也躺着我秩序神教的历史，虽然沉睡，却依旧「活生生」的历史。</p>
来到这里，</p>
不是我们在瞻仰他们，而是我们在接受他们的审视，接受历史的检阅。</p>
那是一代代的理想主义者，一群真正的秩序信徒；</p>
站在他们面前，会不由自主地反省自己身上的神袍是否脏了，自己的言行是否符合《秩序条例》，自己的信仰是否依旧坚定。」</p>
弗登点点头：「说得很好。」</p>
然后心道：所以，你就是以这样的视角在检阅我们么？</p>
「我去大祭祀那里了。」弗登向大祭祀的车驾走去。</p>
卡伦则找到了小康娜，牵着她的手走了一段路后，卡伦察觉到了什么，问道：「困了？」</p>
「昂。」</p>
「药丸剂量高了？」</p>
「我啃了门柱子，味道好好。」</p>
「那座门柱子？」卡伦看向那座白骨之门。</p>
「嗯，啃得不多，唔，下次不会了。」</p>
「没事的，你能啃得下去，我以后就经常带你来啃，应该是对你有好处的。」</p>
卡伦弯下腰，将小康娜背起来，她现在真有点走不动路了。</p>
小康娜双手抱着卡伦的脖颈，好奇道：「咦，我还以为你会骂我呢，奥吉说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不能碰的，会犯大忌讳。」</p>
「没事，都是些装饰品而已。」</p>
沉睡在这里的秩序先辈在苏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离开这里去完成自己仅剩时间里的使命，谁会留这儿欣赏居住环境。</p>
只要小康娜吃了能有助于她的成长，这也不算是教有资产流失。</p>
哀悼祭台已经提前布置好，正对着那座黑色金字塔。</p>
一座座通讯法阵已经开启，这里的画面会同步向外直播。</p>
对于一场大型活动而言，其实组织方算是简陋得不能再简陋了，没有礼宾，没有侍者，你想要喝口水，还得自己从冻土层上的冰块里敲下来一块想办法融了。</p>
但没人在乎这些，本教的人看见那座金字塔后，都神情肃穆；外教的人看到后，哪怕掩饰得再好，也依旧可以看出眼神里的复杂。</p>
当然，这里不是没有神官，而且数目还不少，这些神官身前的神袍绣着一颗吊坠，且全部戴着面具。</p>
他们是「唤醒者」，独属于第一骑士团，他们的使命，就是在命令下达时，将沉睡于金字塔内的第一骑士团苏醒。</p>
他们一生只修习这一道术法，只钻研和苏醒有关的阵法和器具。</p>
他们从青年时代就被选拔到这里来，一直到年迈身体和灵魂衰败后才能离开，这期间，非外派任务，不得外出，不得婚配，不得生育。</p>
他们中有些人会认养教内的遗孤，遗孤会享受特殊的一笔津贴待遇，等到他们退休离开这里后，可以有个家养老。</p>
可以说，他们人生中最宝贵的年华，都奉献在了这里。</p>
最无奈的是，他们一生所钻研学习的技能，可能到老了离开这里时，都不能真正使用一次，不仅是他们，一代代「唤醒者」神官，都是这么过来的。</p>
因为在秩序神教历史上，只有偶尔小批量或者个体的苏醒，大规模的苏醒，还从未发生过。</p>
大祭祀的马车没有直接上祭台，而是在中间的一座冰雕前停下。</p>
大祭祀走下马车，同坐马车的还有一位老者，老者身上穿着的是原理神袍，他是原理神教的教尊——西福斯。</p>
也就只有原理神教，才享有这种待遇，毕竟秩序和原理的伙伴关系，历史悠久。</p>
弗登等一系列真正大佬早就侯在车旁，跟随大祭祀的步伐移动。</p>
大祭祀发出感慨：「每次来到这里，都有一种特殊的感觉。」</p>
随即，大祭祀看向周围人，笑着问道：「你们有么？」</p>
「有的。」</p>
「是的，我们也有。」</p>
「有的。」</p>
弗登：「有一种正在被历史检阅的厚重感。」</p>
听到这句话，大祭祀的动作迟缓了一下，然后伸手拍了拍弗登的肩膀，他现在越来越孤独了，也就只有昔日的这位伙伴，才能一直真的懂自己。</p>
西福斯说道：「真的，很羡慕秩序神教的这种历史厚重感。」</p>
大祭祀说道：「你死后，这里可以给你单独腾个位置出来。」</p>
西福斯：「那多不好意思。」</p>
众人说说笑笑来到那座冰雕前，冰雕只有上半身，双手托举着一枚吊坠，面朝下，低着头，看不见脸。</p>
这是「唤醒者」冰雕，寓意着他们一代代隐姓埋名在这里无私奉献。</p>
大祭祀向着这座冰雕，郑重行礼，身旁除了西福斯站着没动外，弗登等人，全部跟随行礼。</p>
紧接着，外围的所有秩序系神官，除了唤醒者，全部行礼。</p>
小康娜从卡伦背上滑下来，跟着卡伦一起完整行礼。</p>
礼毕后，本地的所有戴着面具的唤醒者神官面朝大祭祀也是面朝冰雕的方向，进行回礼。</p>
没有致辞，没有交接，有的，只是无声却又厚重的尊重。</p>
没有他们，第一骑士团就不是第一骑士团，而要是没有第一骑士团，历经两个纪元，可能秩序神教早就在某次波涛中沉船了。</p>
最起码，光明是不会这么消亡的，如果条件允许，光明怎么可能不会孤注一掷做最后一击。</p>
随即，大祭祀一行人走上祭台。</p>
祭坛前方，早已矗立起一座座小型墓碑，排列有序。</p>
他们，是沙漠战场上战死的秩序神官，虽然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没有资格进入第一骑士团，但他们理应享受同等的敬遇。</p>
大祭祀和西福斯，在弗登等一众教内各系统大佬的陪伴下，来到了祭台的最高层，所有通讯法阵也都对准着大祭祀的位置。</p>
第二层，则是卡伦这个段位的，以及各个神教的代表。</p>
卡伦看见了德里乌斯，德里乌斯几次目光看向这里，想要和卡伦借机交流一下，但卡伦一直没有目光回接，对这位昔日注资的金主，卡伦现在没心情去寒暄，一切，等哀悼活动结束后吧。</p>
伯恩和莱昂他们则在第三层，阿尔弗雷德、菲洛米娜他们，作为随同人员，就只能在更下面。</p>
祭坛虽然和前方金字塔比起来，微不足道，可实际上，已经很高大宽敞了，但这次来的人，确实多，除了第一第二层外，下面的层级，还是有点挤的。</p>
大祭祀站在最高层的最凸前位置，他双手摊开，缓缓向上。</p>
下方，唤醒者神官们开始吟唱，自从上次异动后一直笼罩在金字塔上的那层光罩，被缓缓地提起。</p>
恢宏、古老、沧桑的气息，开始溢出。</p>
属于秩序第一骑士团的真正风貌，才算是真正显露出来。</p>
肃穆的威压，让整个祭台都陷入了沉默。</p>
等光罩完全升起来后，就是大祭祀发表哀悼致辞的环节。</p>
被卡伦重新背在身上的小康娜忽然有些紧张的抱紧卡伦。</p>
「怎么了？」</p>
「唔，忽然好紧张。」</p>
「呵呵。」</p>
光罩完全脱离了金字塔，一道道黑色的流光，在金字塔外壁上流转。</p>
大祭祀的声音，在四周响起：</p>
「近来，秩序神教面对着愈发严峻的挑战，逐渐有越来越多的势力，开始挑衅我秩序的威严……」</p>
就在这时，卡伦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低语：</p>
「神，我萨拉斯.皮诺，等待您的召唤！」</p>
「神，我西德罗曼.坎波斯，等待您的召唤！」</p>
「神，我狄福卡.希尔.罗林，等待您的召唤！」</p>
「神，我阿拉斯.庞西，等待您的召唤！」</p>
「神，……」</p>
起初，卡伦还能听到清晰的声音，但很快，如同潮水般的祷告词，将卡伦的听觉完全淹没。</p>
这，是沉睡在金字塔内，第一骑士团成员生前发出，死后一直遵守的誓言。</p>
这是他们对秩序之神的虔诚祷告，他们时刻准备着被苏醒，然后为秩序奉献出自己最后的一切。</p>
卡伦的眼眶开始泛红，还好自己现在已经比过去强大太多，灵魂也坚韧太多，要是换做以前的自己，站在这儿，怕是灵魂意识瞬间就会被这可怕的意念湮灭。</p>
即使是现在，他也在承受着极大的压力，迫使灵魂沼泽中的饿瘾雕塑，快速立起，膨胀。</p>
不过这次，倒不是饿瘾爆发，饿瘾雕塑也没有想要再次趁机抢夺卡伦身体控制权的意思，它发出了一声低吼，像是在做着回应。</p>
而这一切，在卡伦这里，都发生得悄无声息，没人能感应到二层角落里，秩序之鞭纪律部部长的异常。</p>
因为接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通讯法阵前本教和外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座金字塔上。</p>
「嗡！」「嗡！」「嗡！」「嗡！」</p>
从最顶层顺延向下，每一层的棺木，都发出了轻微的颤音，可这里的棺木实在是太多，而且沉睡在这里的，都是生前秩序神教内绝对优秀的人杰。</p>
棺木震颤的声音汇聚到一起后，形成了极为可怕的共振，这座金字塔，似乎也都开始了震颤。</p>
这种感觉，像是前线秩序军团方阵即将开始推进。</p>
「呜呜呜呜！！！！！！！」</p>
悬挂在金字塔最上方的神器【收割号角】，在没有人催动的前提下，自己发出了声音。</p>
四周冻土下面，一座座巨大冰锥凸起，里面封藏着的，是一件件战争器具，有阵法师的，有战士的，有牧师的，有术法师的……</p>
其中，不少战争器具，已经是现在失传了的，无法仿制也无法逆向成功的绝品。</p>
当第一骑士团被苏醒时，可以确保他们在第一时间就拿到自己合适的武器，将自己的实力，发挥到极致。</p>
「咚！咚！咚！」</p>
冻土开始震颤，这个小世界，在此时像是被赋予了活性。</p>
某种被凝聚起来的强烈意念，如同风暴一样，在这里席卷，可怕的压迫力，让在场不少个人实力强大的大人物们，都体验到了什么才叫真正的渺小。</p>
随侍在大祭祀身旁的管理员钟塔森马上翻阅自己身下的大书，禀报道：</p>
「大祭祀，这是备战的号角！」</p>
身侧，距离大祭祀最近的位置上，原理神教教尊西福斯无比羡慕地看着诺顿。</p>
在这一时期，秩序神教能让一位神子，能让提拉努斯的传承者成为大祭祀，这气运，真的是好到让其他教会眼红到流血啊。</p>
弗登等人，也全都用敬服的目光看向自家大祭祀。</p>
包括祭坛下面的其他人，以及周围的唤醒者神官，都下意识地看向上方行礼。</p>
连同秩序神殿内，观看着这一幕的神殿长老们，表情一个个的也都很丰富精彩，是那种受了委屈，想发泄又无处发泄的苦闷，同时，也有一些释然。</p>
乌孔迦直接笑道：「我可以保证，布达拉斯都做不到这一步。所以，诸位，认了吧，这还争个屁啊！」</p>
所有人都认为，第一骑士团的这次异动，源自于秩序神教的大祭祀。</p>
除了……大祭祀自己。</p>
大祭祀缓缓抬起头，他看向了天空，背对着所有人的他，此时目光无比复杂。</p>
我主，</p>
你真的已经回来了么？</p>
卡伦的身体几乎要支撑不住了，小康娜虽然还在卡伦背上，但她的身子已经悬浮起来，如果没有她在后面抓举着，卡伦现在估计已经瘫坐在地。</p>
这大脑里，灵魂深处，像是有一道道雷霆正在迅猛轰击。</p>
因为他的到来，原本面向秩序规则的誓言和祷告，全都集中向了他。</p>
这可怕的撕扯，要是再继续下去，像是就要将自己撕碎湮灭。</p>
这种感觉，就像是前一晚自己刚刚做的那场梦。</p>
卡伦意识恍惚间，眼前的金字塔，变成了那道坐在那里的背影。</p>
虽然他的背影依旧伟岸，但受到梦境中的影响，卡伦觉得，他的神躯，已经腐朽，他一个人坐在那儿，承受了一个纪元的，来自诸神最为恶毒的诅咒。</p>
卡伦在心里茫然道问道：</p>
「他累了；</p>
他拦不住了；</p>
诸神，即将归来；</p>
我们，</p>
该怎么办？」</p>
「呜呜呜！！！！！！！」</p>
【收割号角】再次吹响，一面面战旗立起，这些躺进去沉睡的秩序先辈，他们是按照自己生前职能划区的，每个区域都有相对应的指挥官存在，确保等集体复苏时，第一骑士团，就是一支完整有序体系健全的军团。</p>
而这一面面战旗，就是一处处军团方块，对应着组成军团的一个个小部分。</p>
钟塔森快速翻阅着大书，说道：「这是进攻号角，进攻号角！」</p>
秩序神教的神官们，都沉默了，包括神殿长老们，此时也都一个个神情肃穆。</p>
外教在场的和通过通讯阵法观看着这一幕的神教人员，则一个个面色铁青。</p>
因为秩序的第一骑士团很神秘却又很公开，所有人都知道它的根基是什么，因此，哪怕是外教那些恨秩序入骨的神官，也不会天真地认为这是秩序神教自导自演的一场戏。</p>
为了演一场戏，提前复苏全部，不，哪怕是只复苏部分第一骑士团，那也是傻子都不会干的蠢事！</p>
这一切的一切，只说明一件事。</p>
秩序的第一骑士团，哪怕都死了，作为死人，躺在这里，却也依旧迸发出了强烈的战斗意念。</p>
他们渴望被苏醒，渴望重新拿起武器，渴望去踏碎任何企图挑战秩序权威的存在。</p>
活人组成的秩序神教，已经是公认的当世第一神教了。</p>
可还有另一个死去的秩序神教，它，更为可怕。</p>
难以想象，</p>
如果此时那位秩序的大祭祀，下令「唤醒者」对这里进行苏醒，那么世上到底哪个神教，能抵挡得住如此可怕的黑色天灾浪潮？</p>
从政治影响力角度考虑，大祭祀发起这场哀悼仪式的效果，可以说是被超顶格的拉满。</p>
秩序神教用亮底牌的方式，在整个教会圈，在整个世界面前，再次宣誓了自己的强大。</p>
大祭祀继续开口道：</p>
「在此，我代表秩序神教，向整个教会圈，向这个世界宣告，我秩序神教，永远都不会畏惧挑战，所有秩序信徒，都将不惜一切，誓死捍卫秩序的光芒！」</p>
这时，</p>
卡伦缓缓抬起头，他的神情不再是痛苦，在这一刻，卡伦终于寻求到了一种自己和他们之间的平衡，也是自己和饿瘾之间的平衡。</p>
一道道虚幻的身影，自金字塔内每一口棺材处浮现，他们没有被苏醒，他们也不具备自我意识，用原理神教的研究报告来解释，这些虚影此时应该是麻木的。</p>
可这些虚影，却是一个个沉睡在这里秩序先辈们遗体内灵性力量的情绪显化。</p>
当他们一个个出现后，原本黑色的金字塔，开始逐渐变得透明，自祭台上，自通讯法阵里看去，如同一个个人站在自己的棺前。</p>
他们是麻木的没错，那是因为他们在死前，心里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念头，早已摒弃了所有残杂。</p>
死亡，带走了一切，唯独剩下了最为纯粹的秩序理想。</p>
卡伦睁开眼，眼眸里的血色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黑。</p>
秩序之神的腐朽，诸神归来的脚步，早已压得他喘不过气，你甚至很难说服自己去相信，自己真的可以抵挡这一切。</p>
或许，这就是他要来第一骑士团看看的目的。</p>
他希望在这里找到信心，找到勇气，找到未来面对诸神降临时，可以并肩作战的……战友。</p>
卡伦在心里问道：</p>
「你们，准备好了么？」</p>
金字塔内，所有身影都将拳头置于自己胸口。</p>
刹那间，</p>
如潮水倾泻般的灵魂冲击自前方汹涌袭来，汇聚成一声整齐的呐喊：</p>
【「时刻准备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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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