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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大相国寺

阎象吃了一惊,瞬间就想明白了,恭敬道:“王爷妙计”。

这襄王是个长情之人,原来就为着潘氏王妃逼死原来的宠婢,便与潘氏反目成仇,致使潘氏早亡。若是郭妃再杀了这个襄王的外室,那岂不有可能会令得襄王与王妃再次反目成仇,岂不妙哉!

元僖看着手中的杯子,幽幽道:“如果说第一个王妃的死,是情有可原。但一个为了侍婢外室,一再逼死父皇御赐王妃的人,如此色迷心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又怎么有资格与他再争皇位!

书房内,元僖纵声大笑起来。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

刘娥自生病以来,都睡得较早,这一日却是因去了大相国寺,有些兴奋,睡得迟了些。她心里一直疑惑着,那个眼熟的道士却是谁呢。她自进了汴京城,也不过就是在得胜桥后街,桑家瓦肆以及昔日的韩王府,虽然见过的人多,但能够令她一下子觉得熟悉异常到心生警惕的,却又能有几个?

当下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默默地将自己略熟的人都一一数过,如在孙大娘果子铺左右开铺子的汤饼店耿大叔、木匠铺张木匠、铜器店卜聋子;再就是刘美扛包码头的老孙头、雷管事、送水的马二;还是桑家瓦肆里的王兴等几名管事……

及至数到桑家瓦肆时,她脑海里灵光忽现,骤然坐了起来,是了,那个人正是桑家瓦肆的桑老板。怪不得他见了自己会远远躲开,也不知道他是惹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竟是要关了营生、失了家业,还要如此乔装躲藏了事。

想到这里,就想明日可叫刘美去寻他一下,也就为着好歹有点故人香火之情,虽然当日宾主之时彼此银钱上有些计较,但也蒙他给过口饭吃,他如今这般模样,若能够周济一二,也算是还了当日情份。

她这一坐起来,忽然发觉不对,院子里仿佛有轻轻的脚步声走动。若换了平日,她主仆早已经睡下,自然也是不察,可她因有了心事,忽然坐起,这才听到声音。

想到这里她忙趿着鞋下床,去旁边的小床上推值夜的婢女如兰,谁晓得就在这时候忽然间窗子被人撞开,一人从窗外跃入,直接一刀就奔着正中的大床砍去,不想却是砍了个空。

刘娥还未回过神来,就见着方才还睡着的如兰一个挺身跃起,将刘娥抱起一滚,就将刘娥推到小床后面遮挡住,口中已经大叫起来:“来人哪,有贼啊……”

那人见砍了个空,又听到如兰在叫,立刻就一刀向如兰砍去,中间却是有一物飞来,他不假思索往前一砍,却是如兰将小床边的几案扔过去,阻得一阻,这边却是双手往枕下一摸,抓了一把东西出来。

那人两次落空,更加急燥起来,就提刀奔着如兰而去,就听得身后一声娇叱:“看镖!”耳中方听得破空之声,已经是来不及了,肩头一痛,似乎是中了什么暗器。当下心中一凌,暗道不是说这里只有一个妇人带着两名婢女,何来这等武艺高强的好手。

刘娥也是经过山贼水匪的人,见情势危急,当下就缩到小床后,一手按着小床以作挡抵,另一手已经握住落地的戳灯准备当成武器应对。就见着那如兰站在小床前,两手如变戏法似地,一支支飞镖接连不断,直朝那刺客飞去。她将刘娥安置好,出手更加不必顾忌,双手连发,那刺客只能手忙脚乱地抵挡,一不小心又中一镖,哪里能抽身去对刘娥俩人动手。情知今日事情不成,这边拉起那小几作抵挡,就一刀砍开门,冲了出去。只是他身上受伤,便不同如刚才一般灵便,想要再跳上墙可不能了。于是干脆在门上砍了门闩,夺门而出。

如兰却也不敢追,她是元侃特地找来会武的侍女暗中保护刘娥的,只管顾着刘娥的安全。况且这后宅连着张旻的宅第,张旻府中也是有元侃另派的护卫的。果然听得外头声音传来,那人冲出去,就在外头被护卫堵上了。

这时候隔壁耳房的如芝听到声音也冲了进来,却是双足发软,扶着门边颤蘶蘶地问:“娘子,你没事吧。”

倒是刘娥更镇定些,自己先回答:“我没事,你进来吧。”

如兰转身点亮了灯,先看了刘娥没事,这才问了经过,不由吓出一身白毛汗来,心中直呼皇天保佑。元侃派了她来,原是为防万一,只是来了这么久,都是无事,不免精神上有些松懈。以她的身手,那人破窗而入,她必然会有反应护主。只是方才若不是刘娥下床去拉她,早了那人一步,恰好躲过,就算她再警醒,这反应迟了一步,也有可能护不住会让刘娥受伤。她若出了事,自己这一院子的人就都有罪责。

想到这里,不由后怕起来,当下暗自警惕,再不能如此放松。

当下扶起刘娥,又与如芝一起,将房间收拾好。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院外有人在叫,她走出去,就见张府护卫对她说,刺客已经抓到,护卫门也在墙外巡逻,叫她同刘娘子说,安心休息。

如兰就问那刺客怎么样了,护卫却说,那刺客见逃不掉,居然服毒死了。

刘娥等到天亮,元侃闻讯急急赶了过来,与钱惟演等在商议那刺客之事。

刘娥问元侃:“可知道是什么来历?”

元侃却没有说话,只满脸愤怒。

跟着一起的钱惟演就拿了一个腰牌放到桌面上,道:“只在刺客身上发现了这个。”

刘娥拿起腰牌,看到腰牌上的一个“郭”字,吃了一惊,看向元侃:“这是……王妃?”

元侃愤怒地一拍子:“正是,只她进府以来,一直装得贤惠,不想竟是个毒妇。”

刘娥看着桌上的腰牌,心中一刹那涌起的厌恶反感积怨愤怒,只搅得心口都酸楚起来,恨恨地拍下腰牌:“为什么都是这般狠毒!”

不想钱惟演却道:“郭妃怎么知道这里的,而且这么准直接就进了薜萝别院?王爷平时来,是以与我们诗会的名义来的,就算她派人跟踪王爷,她又是怎么知道王爷来找刘娘子?是王爷平时露出了什么蛛丝马迹吗?”

元侃急了:“没有,我素时极少没去她那儿,就算在府里,也是歇在前院书房中的。”

钱惟演一怔,看向元侃:“王爷的意思是……您与新王妃……”

“惟演!”元侃厉声打断钱惟演,声音里也有些恼羞成怒:“你问太多了。”

两人却已经有些听出来了,刘娥心中一暖,心口堵的这口气顿时松了下来。

钱惟演忙行礼:“是臣失礼了,请王爷恕罪。只是……”他顿了顿:“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元侃恼怒地道:“还计议什么,我、我竟是险些为她所蒙痹,岂能轻饶于她。”

刘娥这口气松了下来,心里头的灵醒就上来了,反而摇了摇头,道:“此事蹊跷。”她拿起腰牌,对元侃道:“天底下哪有人想暗杀,还带着自己的腰牌,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凶手是她吗?”

元侃怒道:“如果这次不是你命大,那杀手杀了你之后就远走,我们哪里知道凶手背后是谁。这腰牌本就是贴身证明所用,带着自然也是不希奇的。”

刘娥看向钱惟演:“钱郎君可看出什么来?”

钱惟演就道:“那人如果有心暗杀,既然连衣服都换了,脸都蒙了,那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既然要掩盖自己的身份,那就根本不应该特地带上证明自己身份的腰牌。”他沉吟道:“除非他不是为了掩盖身份,而是想显示身份。”

元侃恨恨地:“她们这种人,自恃身份,视人命如草芥,根本就是想杀人立威,有什么可掩饰的。”

刘娥却道:“我记得王爷说过,新王妃跟之前的王妃不一样,过府之后一直非常温柔贤惠……”

元侃恼道:“这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果然没一个好的。”

刘娥反而更觉可疑:“事有反常必为妖,王爷,如果王妃是个自恃身份而嚣张的人,就根本没必要在王爷面前装贤惠。如果王妃是个装贤惠的人,那就如钱公子说的,杀手出门就没必要带上身份腰牌。”

钱惟演亦道:“那刺客被擒之后,忽然毒发身亡。可当时正在博杀之中,也不曾看到他服毒。他若有自杀的心,那又岂会不把这重要的物证处理干净。且这朴刀上有北面行营的印记,这也是郭守文大人曾经的管辖。倒是这些线索留得越多,反而越加可疑。”

刘娥看向元侃:“王爷,不管你是否疑王妃,总要先查过才知。否则的话,就怕中了别人的圈套。”

元侃沉默良久,握住刘娥的手:“小娥……你的心肠也未免太软了。”他知道郭妃曾经令得刘娥如何绝望和痛苦,却没有想到今日连自己都疑郭妃,小娥还会为她说话。

刘娥却不认为自己心软:“我只是就事论事。三郎,我再不喜欢她,我也不愿意让人受冤枉,更不想因为我的情感,而蒙蔽了你的判断。”

她或许嫉妒过,但她那时候的绝望和愤恨,与其说是对于某个女人,更不如说是对于这个时势。她与三郎真心相爱,不管是潘氏还是郭氏,没有女人能够夺走她的三郎。但是夺走他的,是这个时势,是这个天。既然如此,那就让三郎成为这个天。

她相信三郎会做得比任何人都好,他温柔仁爱,在这个寒冬里救了无数的人。汴京城的人看不到城外的无助,皇宫高门的人看不到卑下人的痛苦,以前她以为,是她们这些人的命不好。可只有她读了书以后,才知道君子爱人,才知道曾经有无数的仁人志士去努力改变这个天下,为让天下人过得更好而努力过。

她读书少,读书的日子短,可没关系,她学得快。三郎信她重她爱她,她就不能因着自己的私心,让他做出错误的判断误了大事。

元侃沉吟,问刘娥与钱惟演:“依你们之见,后头我们应该如何处理此事?”

钱惟演却忽然道:“臣建议,不如将这杀手的尸体连这腰牌扔到开封府前,让官府去查这个人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来历,他的背后到底会是谁?”

元侃一怔:“开封府?”忽然有所警觉:“你怀疑是……二哥?”一想到这里,顿时越想越疑。当日许王元僖以海东青诱使楚王元佐一怒之下失去理智而火焚东宫,就此失了君父之心,被囚南宫,彻底与储位撒手。而元僖借此上位,入主开封府。

他初时没有觉察,及至这两年经的事情多了,看到更多这位二哥的手段,再细品那一夜的事,这才明白过来。自那以后,就多了几份戒备之心,也更起了相争之意。如今听得钱惟演这一说,不由心惊,口中却喃喃地道:“二哥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我又不曾得罪着他什么。”

钱惟演叹息一声:“日前王爷上表与开封府判共同救济难民,这就是已经得罪许王了。他身为开封府尹,上不体国、中不受谏、下不恤民,平时伪装出来的假面具都没了。王爷,今日之事,只怕就是许王的报复了。所以王爷此时再不能懵懂无知了,须知道您的敌人是什么样的人,要做出什么样的防范。属下斗胆将这些仅仅是揣测的事告诉您,就是怕您会在不知情中,受了暗算。”

元侃心乱如麻,摆摆手,道:“我不会的……惟演,为何你要这么建议。”

钱惟演反问:“汴京城出了人命案,交给开封府,不是正好吗?正是要他不知道底细,乱了心神,才能言行出错——”

元侃苦笑一声:“好,就依你之计行事。”

次日清晨,开封府门打开,一个衙役走出来,就看到一具尸体,惊呼一声向里跑。

开封府尹赵元僖因此而叫来阎象,将东西扔他面前:“这是怎么回事?倒教人把这尸体与这腰牌送回到我门前了,你是怎么办差的?”

阎象已经去查过了,那地方如今换了个人,看似也是一妇人带着两婢女,却早不是原来的人了,却是报案说,昨日有歹人闯入,惊了内眷又逃走,在墙外与护院遇上,自杀身亡,因此来开封府报案。他将此事说了,又道:“没看到人,但现场有血迹,但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死了没有。”

赵元僖疑的是另一件事:“若是这个女人没死,我那好弟弟把人藏起来了,又把尸体扔回来,这是……他在怀疑我?”说到这里,更是心惊。原是计划让那人逃走以后,死在半途,到时候将此事引出,一则叫襄王难看,二则也教他夫妻彻底反目。谁晓得那人虽然死了,却叫人把尸体扔回开封府门前来,显见手段被人破了。可是怎么就一夜之间,就想到他身上去了呢?

当下就问阎象:“你可是泄露了什么?”

阎象哪里敢应,当下忙道:“属下是找了些城狐社鼠,设了赌局,只说是某家大妇要对付外室,不管怎么查,也是查不到咱们身上来的。再说,也就一夜时间,哪里有可能!”

元僖脸色阴沉了下去,这么说,这是对方第一反应,遇上事情就先怀疑上他了。想到这里,又想起自己的许多隐私之事,不由心虚起来。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来。这里头到底有多少事,是教对方知道了呢。

阎象心中暗叹,好手段,这是反将了自己等人一军:“我们若不处置,显然是心虚。我们若是追查死者,岂不是替他们证明了事情原委。”

元僖就问:“那如今该怎么办?”

阎象就道:“臣以为,不如静观其变。同时找出那个女人的下落,就可以反被动为主动。”

元僖却冷笑道:“不,这样就太被动了。我们的原意,不过就是想挑拨我那三弟与他新王妃的不合,然后让父皇觉得他治家无能,焉能理政。不如再将这尸体之事问罪郭府,到时候看他怎么跟他的新王妃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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