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婉紧紧地搂住自己的母亲,别看她长得柔弱,但双手的力道,可是一点也不少,起码董白就没能成功地将她的双手掰开。于是,也就只好任由女儿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躯体哭泣。
梁祯已经先一步退出了房间,因为董白说,要他给自己两母女一点时间,让她们好好道别。但梁祯也没有走远,而是就站在离卧室不远的廊道旁,一手扶着廊柱,双目眺望着,不远处的那一方,不算清澈,但也算不上浑浊的池水。这池水的另一畔,便是当年夏府的主仆们,被悬尸示众的树林。
梁祯不希望,当自己离去之后,自己的家眷也会像这夏府主仆一样,被人悬尸示众,所以,也只好想当今世上的所有世家大族一般,用损害某一成员的个人利益的办法,来替整个家族“保驾护航”。因此,无论梁婉是有多不情愿,这成婚之期,也是不会改变的。
当然,若论悲惨程度,梁婉可是远不及她那位连姓名也没有的堂妹。因为她的这位堂妹,是梁祯做出了要与孙权联姻的决定之后,才让梁宪以自己的名义,在新近迁居长安的诸多梁氏族人的子女之中,挑选出来的适龄女子。她的人,梁祯是连见都没见过,她的名字,梁祯虽然听过,但也记不住,毕竟,大魏王每日都要处理如山的公务,又哪里有空闲,去记得一个此前素未谋面,余生也不会再相见的侄女,叫什么名字呢?
对于这位侄女的命运,梁宪是看得很明白的:就当她已经死了吧。毕竟,这凄苦飘零,才是历代和亲的常态,甜言蜜语,白头偕老,反倒是出奇。
“古书上的开国之君,为了拓下基业,身披百十创,是常有之事。而为了稳固基业,他们的儿子,要拿起大人的刀枪,穿上大人的铠甲,征战四方。他们的女儿,则要远赴塞外,与胡人联姻,以换取边地的安宁。”
董白轻轻地抚摸着梁婉的脑袋,对于女儿,她的要求是远不如对儿子那般严格的, 因为若是换作梁昭哭成这样,她保准已经抄起军棍了。
“你小时候,不是总说,自己要比哥哥强吗?”董白笑骂道,“要是让哥哥知道,你为了这点事,就哭成这样,他会如何是想?”
只是,流泪满脸的梁婉,又怎能听进去董白的这番话?毕竟,她对张雄的了解,也仅是对方是大将张郃之子而已,其他的,是全然不知,因此又怎有可能,开心地接受与他相守一生的事实?
“记住!你身上,流着的,是魏王的血!”董白忽然变了脸,一把将梁婉从自己身上揪了起来,并指着她的鼻子道,“无论日后,你遇到任何事,都不能哭!更不能退缩,否则, 就是辱没了魏王的威名!明白吗?”
若是给董白一两个月的时间,她是绝对能够将梁婉说服的,可是梁祯给她的时间,却只有短短的几日,因此董白只能以最严厉的言辞,来先将梁婉唬住,至于其它的,也就只能交给梁婉自己去悟了。毕竟,董白此生最大的敌人黑齿影寒,当年就是被无情的现实,给一点点地磨炼出来的——魏后之所以成为魏后,不是因为她经历了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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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而是因为她活了下来。
卧室的门,被人缓缓从里面推开,董白拉着仍旧满脸晶莹的梁婉,出现在梁祯面前。当父女二人四目相对的时候,梁婉脸上,涌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只是这酒窝,是苦涩的,就如那被许多老人所依恋的陈酒一样。
“你愿意吗?”梁祯侧过身去,微抬的双目,看着半空中,惨淡的愁云。
“愿意。”
魏王点了点头,冠冕上的珠子互相碰撞,发出清脆之音:“西州战事将起。荆州,务必不能生乱。”
这话,不是讲给梁婉听的,也不是讲给董白听的,而是讲给梁祯自己听的。因为这人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要说服的唯一一个人,就是他自己,而不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
张郃是征南将军,假节钺,都督荆、豫诸军事,公务繁忙,并不能亲身前往邺城娶亲,因此只好让张雄一人,带着迎亲队伍,前往邺城,先将梁婉接回荆州,而后再举行婚事。
张雄虽然也穿着整齐的盔甲,但眉宇神态,与其父却是相去甚远,从他身上,梁祯非但看不见一丝宿将所必备的狠厉与果决,反而看到了胆怯与害怕。或许,这是因为魏王的气势,实在太过强横了吧?
梁祯想着,沧桑的脸上,也露出了不知是苦是甜的笑容。
张雄毕恭毕敬地在梁祯面前跪下,先向魏王请安,而后再行女婿请亲时,对丈人行的礼节。这一过程,他已经演练了上百次,因此是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沓。梁祯的心,也跟着宽了点。
于是,梁婉被从马车上请了下来,嫁衣臃肿,不适合远行,因此今日,她只是穿着襦裙,头戴一顶有纱幔的竹笠。张雄见了她,先是向后一退,而后才朝她深深一揖。
梁祯抓起了如木头一般的梁婉的右手,轻轻地摸了摸,女儿的手,又白又嫩,一摸上,就令魏王心生爱怜。是啊,如果有得选,他又怎肯,让女儿嫁到远离邺城的荆州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