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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涂山容容冒泡了(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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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开始,我暗中观察四楼那位夫人,以各种方式探讨关于她的身份构建问题,是的,多种方式,但我不能利用监控录像,她对这玩意儿特敏感,只要发现周遭有监控录像,她就盯紧镜头,逃开。这让大厦里的住户听起来觉得她有点神经质,大家都知道,避而远之。

我只是抱着无聊而好奇的心态观察她罢,我们不相熟,有过一次谈话,那是我站在廊道等电梯时。她于我眼前焦急不安来回走动,以厌烦的目光看我,三分钟后憋不住,终于提出:“和你换位置吧。”

我问为什么,她要求先换,我只好听从。她谨小慎微地站在我刚才的位置,以我的动作、姿势和神情,舒缓一口气说:“这里它们看不见,因为我现在是你了。你可别大意它们,说不定哪天你被它们吊在广场示众,人们只凭你的手镣就认定你是罪人,等到谩骂声疲累了,手镣被解开,你茫然走回人群,在人群中,你背负着伤痕度过余生。”

我、她和电梯显示器上变动的数字在空间上组成三角形。数字的红光倒映在大理石地面,在潮湿阴暗的户不锈钢门上方那块挡煞镜深处,在我的胶质纽扣中变形、打旋。电梯降到这层,门开了,我进去,转身,与那位夫人面对面,她说“谢谢”,我说“不客气”,门关上。

电梯内有一道长长的刮痕,在门的中央,很显眼,平视就能发现。这道痕衍生出许多传说,包括骇人听闻的鬼故事,鬼故事不过多久便平息下去,进出电梯的人顶多只想到“有了一道刮痕啊”,而究竟其因,谁会想知道呢。唯有电梯的灯忽一闪灭,诡异的传说又被人想起,这道痕才具有意义。这道暴烈的挂痕应当受到重视,它可能参与过历史,或自身即历史,又或者,它从不参与历史只是被模拟成遗物。

由此我联想到,昨年腊月,四楼发生过一次抓捕事件,具体情节已在人们口口相传中改得面目全非,我所得也是几经易手的版本,在此我尽量公正重述:

“开门!”突然爆发这么一叫,从说话者的语气判断,他应该奉命要阻止什么,只叫一声显然不够(他意识到喝令的局限),便直接破门行动。随后是急促的物件碰撞噪响,读者在此假设耳边有多台发声器,它们分别制造人口诵读、书页翻动、茶水倒洒、帘布打风、老锅溅油和不稳定的桌椅因主人扭动身躯而发出胖子踩老鼠的声音。当时没有人在场,只有声音交织传开,你可以质疑它是否发生过,由于墙体造成回音错乱,我们甚至不能指出发生的具体位置(这座大厦,还是另一座?),有两位幸存的当事人说:“当时我被扑倒在地,他们实行抓捕。完了。”到底是她完了还是整件事完了?我认为没完,事件发生后,大厦的其他住户生活依旧,偶尔还提起这件事,就像提起“昨夜我梦到了”。我坚信,那一喊“开门”,实际上传播甚广,它叫响上下两层的住户的门,经楼道与通风管钻进高一些或低一些楼层的卧室和厨房,紧贴排水管把事件的痕迹涂抹在每个人的衣裤里。

这是一次全凭声音发生、执行和结束的抓捕。它提供给听众的元素太少而混杂,听众难以将之拼凑成完整剧情,大多数人怀疑自己是否幻听……甚至怀疑这“大多数”所指有谁,或许这个“多”是被传言制造出来的,是虚构的部件之一呢。住户们不对此作过多发言,不关心真实版本,只要听过认为合理就算了,待新事物发生,前一件事就很快消磨无形。

四楼那位夫人却不时重述它,她说:“几个大学生在搞读书会,全被抓走了。”她语气坚定,不允质疑,谁会质疑呢,都忙着拼凑别的版本去了。

相比上文堆砌的声音,我认为,夫人的话更使人信服,也更不真实。为什么事发当时无人目睹呢,事前埋伏、抓捕和事后押走,居然像发生在另一时空里。四楼的住户的不锈钢门完好无损,从外看你不知哪间遭受过这劫难,也许它确实由于抓捕而痕迹斑斑,于是不止换了门、走道和墙体,连整一层四楼都被替换了。

替换掉,可能吗?不可能。既然不可能,那么我们大厦的住户就陷入错乱之中——本该由视觉进行结构的单元,现在全由听觉承担,后来又要我们以眼睛去理解它。

好了,我必须为之寻找合理解释:当时发生停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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