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她也知道,自己其实并不算被人遗忘,只是魏府台和裴督都说那两个人好,却没有点评她,所以其他人暂时不敢沾惹她而已。只要过得几天,魏府台和裴督都没有派人寻自己麻烦,这些商人又会跟闻着味的苍蝇一般扑过来。
知道,知道,都知道。可她的心里就是难受。
她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我凭自己的艺业吃饭,为何要被人诟病?难道就因为我的艺业只是唱歌填词,我的身份只是个伶妓吗?
不但是那些商人不敢理会,甚至连服侍的小厮和侍女,此刻也都尽量绕开她。这份凄凉和孤独,让佑忧有种虽身处闹市,却与世隔绝的凄凉与无助。
就在这时,赵暄拿着一壶一杯走了过来。
“知道什么是成熟吗?”
赵暄的语气很轻,也很柔,但足够让佑忧听进耳朵里。她此刻眼眸里带有一丝水汽,但晶莹的泪珠还未滚落,听见赵暄的话,内心里只有凄苦和不解。
赵暄没有看她,而是自顾自地饮尽杯中酒,然后缓缓抬起酒壶,让酒汇成一条线,坠入瓷杯中,声音继续轻缓地说:“成熟不是心变老,而是眼泪在打转,却还能保持微笑。”
话音刚落,酒也正好倒满,他将酒杯递了过去:“成熟的人,往往发觉可以责怪的人越来越少,因为,人人都有他的难处。佑忧姑娘,你,成熟吗?”
佑忧的泪水终于顺着香腮滑落,一滴又一滴。
……
有李来这层关系在,王易跟吕轻侯的话题很多。比如今天写的那几首不伦不类的词牌。
“大元啊,要是有时间,还是多多研读经义和八股为上,至于诗词嘛,乃是小道,不要沉迷其间。”吕轻侯语重心长地劝诫着。
其实他很想说的是,你写的都是些狗屎,就别拿出来献丑了。如果不是因为李来的关系,吕轻侯连这句废话也不会说。
或许以前王易还会觉得那些歌词写得很棒,但真正学习和接触古文学后,他当然知道那些东西只是符合现代人口味的古风,而不是真正的古代文学。不过他也不想跟吕轻侯过多的聊这些,他只想把自己今天的遭遇讲给吕轻侯听,以便通过李来的关系,化解蔺侠对他的敌意。
在听完王易的简单譬说之后,吕轻侯好一会儿没作声,正好有军商向他祝酒,他也就顺势先避开这个话题,起身与人祝酒。
至于王易,那些军商也就点头致意,并没有祝酒。
王易只是个童生,连秀才都不是,虽然看上去颇受府台和裴督的青睐,但这种程度的关注,显然还不够让那些军商扑上来跪舔。反倒是吕轻侯,他身位李抚军的书办,也就是以后着重要打交道的人,自然是会受到重点照顾的。
吕轻侯也没打算将王易介绍给其他军商,所以就仍由王易一人枯坐在那里。
王易心里有些焦虑,但又不敢随便告辞,毕竟还要看吕轻侯后续会不会给他几句准话。正焦虑间,却见原本厅中孤立的佑忧,不知何时与赵暄坐到了外围的条案后---赵暄跪坐着,佑忧在旁斟酒。
男的英俊潇洒,女的花容月貌,简直像是一对璧人。
“狗男女!”王易忍不住心里啐了一口,“不愧是富二代出身,泡妞的手段还真是厉害!”
再一扫眼间,胡安和六哥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喝酒摊到在条案上了。
唉,这两个丢人败兴的家伙,实在是扶不上墙啊!
正在感慨中,吕轻侯已经喝了几个回合,又坐回了位置,见王易痴痴地望着自己,吕轻侯终是打定主意:“大元,非是我不帮你,只是蔺提学此人行事古怪,且放荡不羁,抚军初来乍到,还未能与其攀上关系……”
王易心头失落,忍不住道:“难道真的无可挽回?”
“办法倒不是没有……”吕轻侯思忖沉吟,却没接着说。
王易拱手长揖到地:“我只求一个公平应试的机会,还请书办教我!”
吕轻侯赶紧虚扶王易起来,犹豫着道:“我的办法其实还是要你自己努力,这第一嘛,便是你后日府试再得个案首,若有双案首的头衔加持,那蔺提学想为难于你,也要顾忌士林公议。”
“这……”王易深知府试不易,毕竟五六千人赴考,谁能保证自己就一定能中案首?更何况,他听李化羽说过涞州县的黑幕,没准魏府台那边已经内定好人选了。
“这第二嘛,”
王易精神一振,想凝神细听,却见吕轻侯正用很羡慕的眼神望着赵暄那边。
“佑忧大家!”王易喃喃道。
“不错,这第二个法子就是落在这位大家身上。蔺提学可是她的入幕之宾,若能得她替你美言几句,比李抚军出面可要强上许多。”
吕轻侯见赵暄附耳在佑忧大家耳边说了什么,竟把她逗得掩嘴咯咯直笑,不由道:“你这高家郎君,还真有几分本事啊。”
说起“高家郎君”四个字,王易就一头汗水,忙跟吕轻侯譬说赵暄的真实身份---主要是不说也不行,高进这个名字可不经查。
当然,王易不可能说魏府台去街头关扑的事,只能将王捕头带入了上午的传奇故事里,充当一回主角。
吕轻侯听完半晌无语,最后才长出一口气道:“你家兄弟这运道,的确无双。”
忽然,吕轻侯见赵暄凑到佑忧的耳边,似乎在轻咬佑忧的耳垂,直把这个“大家”弄的娇羞不已,通红的俏脸却无半分恼怒神色,反而嗔怪地朝赵暄抛了好几个媚眼……
吕轻侯咽口唾沫,转头对王易道:“我看,你赶紧回家温习经义考个双案首比较实际,第二个法子当我没说……”
王易无声点头,表示同意。
……
席间事暂且不表,且说魏府台带着李来出了天音阁,却没下楼,而是在旁边的一间“静室”坐了下来。
静室,就相当于现代每个私人会所都会安排的茶室,也是给那些在酒席上喝多的客人暂时休息的地方。这样的地方通常不大,而且设计的很隐蔽,隔音效果也不错。
王琛就在门外守着,魏府台与李来两人在内。
甫一坐定,李来就先道:“府台,燕山卫军的粮草辎重采买事,裴督既然已经应允我来操持,那是否还要继续……”
“本府叫你过来,就是为了此事。”
魏府台坐在太师椅上,手指不断敲击着扶手,半晌才斟酌着语句,缓缓道:“下个月,不,最迟八月底,杨督便要北进草原……虽然裴元庆让出了粮草辎重采买事,但那只是后军与右军的采买事,他麾下最善战的左军与中军的采买事,以及整个燕山卫的兵甲铨选、录事参军等职位,他还不肯放……若这等大权都不能握在我等文臣手里,你让杨督怎么放心出塞?”
李来听后,嘴上连连称“是”,其实内心早就骂开了:好你个魏师道,我还以为你把我从涞州县迁调过来任军从官是一片好心,没想到却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枉费我拿那么多银钱填补你那怎么都填不满的钱袋!真是恨啊!
不由李来不恨。到了府城与魏府台见过面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被他给坑了。
军从官,特别是现在的燕山卫右军军从官,的确是个大坑。只因魏府台想要夺权---当然,他不是要夺兵权,而是夺燕山总督府的后勤补给权。有了后勤补给权,就相当于卡住了整个燕山卫的命脉。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就是打后勤,这道理千年前的孙子明白,现在武陈朝的人更明白。
魏府台急于将燕山卫的后勤补给权抓在手里,目的是给八月就要进草原的杨牧做好准备,务必保证杨牧的草原方略不会因燕山卫的人捣乱而失败。
那燕山卫的人会不会捣乱呢?
这么说吧,元丰元年的那次出塞,若不是燕山卫右军在莫桑河北岸驻足观望十五天的话,或许还不会落个惨败收场。
正是有了那次的前车之鉴,所以这次由杨牧主导的草原方略才决不允许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因为杨牧不仅仅是魏府台的恩师,更是武陈朝唯一以文臣身份领兵且被授予大将军军职的文官!是整个武陈朝的文官所极力支持掌军权的人!
此役,不容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