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柱想了想,说道:“老林让我说‘我在老码头带些东西给你’!”
“好啊,我最爱吃咸鱼!”一番试探后,石队长便知道来人并非冒牌货。
暗号对上后,石柱也小心翼翼地从挎包侧面的夹层里取出了老林给他的那封信,这个夹层非常隐蔽,即便翻开挎包,也很难发现。石队长撕开信封后,就和政委到一边看了起来。看完了信,政委问石柱:“老乡,老林人呢?他怎么没有来?”
石柱说:“老林他们几个人都牺牲了......”。随后,他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沉默良久之后,石队长说:“老林是位好同志啊!他的牺牲对我们抗联是莫大的损失!”,继而他又对石柱说:“小伙子,真是辛苦你了!这封信,对整个莲花山的抗战队伍来说真是太重要了,你冒着生命危险把它送来,我代表所有人谢谢你!”
石柱说:“石队长言重了!受人之托终人之事,何况你们都是抗日英雄,我做的这点事和你们比起来那差远了。这次还多亏曹尚飞兄弟帮忙,不然都不知道我啥时候才能找到这里!”
石队长说:“是啊,这地方确实隐蔽,不然早就暴露了!对了,小伙子,回去之后有甚打算?”
石柱并不想藏着掖着,“我想去哈尔滨鬼子大营探些消息!”
“那里有鬼子和伪军重兵把守,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我派几个人跟你一起去吧!”
石柱说:“石队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主要是去打探下消息,人去多了,反而容易暴露!”
“那好吧!正好我们有几个战士要到松原执行任务,连夜走饮马河水路,我让他们把你送到扶余。他们下午出发,明早天不亮就能送你到扶余。下船后,不出两天,你就能走到鬼子的大营!”
“那就麻烦石队长了!”
下午临行前,石队长把石柱拉到一旁,说了几句悄悄话,并一再嘱咐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将此事泄漏出去。石柱知道其中的厉害,便慨然允诺。
与石柱同行的几个战士是侦察兵,穿着老百姓的便装,都是划船的好手,对饮马河弯弯曲曲的走势甚是熟悉。他们交替划桨,即使在晚上也穿梭自如,不到天亮,便到了饮马河和松花江交界处的扶余。
谢过众人后,石柱就带着金毛下了船,又独自一人踏上了寻找刘伏龙的道路。不过与此前相比,这回他显得非常轻松,因为除了为自己唯一的目标外,不必再为他人之托而分心。当然,越是要接近刘伏龙,他自然越有些紧张,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他。
中午过后,石柱已经过了拉林河,进入了双城地界。此时天气愈发炎热,石柱便找了片小林子好好休息一番后才继续赶路,以避开正午的烈日。大概到了下午五点钟时候,石柱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枪声,很明显能分辨出两方在对射,但听声音,战斗规模并不大。也就过了一点点时间,枪声就停息了。
石柱在船上就听那几个侦察兵讲,小鬼子和老毛子现在正在满、蒙交界的哈拉哈河一带打仗,因而这一带经常有赶赴战场或从战场撤下来的鬼子大部队或者小队经过,而抗联的游击队在此地活动也比较活跃,因此石柱猜想,前面可能是抗联与日本人或是伪军小队遭遇了。
彼时太阳尚未落山,前方危险解除之后,石柱便乘着晚凉继续赶路,直至天黑透了,实在看不清脚下的路时,石柱方才准备歇息过夜,又照例抓了条蛇烤着吃。
在烤蛇的当口,原本趴着的金毛突然抬起了头,两只耳朵也竖了起来,分明是察觉到有情况。继而它又站了起来,对着树后的小路发出“呜呜”声,直至“汪汪”地叫起来。
“谁!?”石柱拔出刺龙匕,朝着金毛叫的方向喊过去。
傷つけません。”只听见黑暗处传来了几句日本话,继而一个灰头土脸、看起来像勤务兵模样的日本人走了出来,身上背着一个黄色小布包。那人双手半举在前面,示意石柱他手里并没有武器,让石柱不要害怕。
石柱看那人不像穷凶极恶之徒,若是动起手来,应当也不是自己的对手,但对方毕竟是个日本人,指不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要是身上藏着枪,或者后面还藏着旁人,恐怕自己要吃亏,于是他还是将刺龙匕紧紧握在手里。
“你是什么人?”石柱又问那人。
“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伏击,我被炸晕了,醒来时天已经黑了,看见这边有火,就过来看看......”那人叽里呱啦说了这么一大通日本话,但石柱一句话都没听懂,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みずをくださいませんか?”那人也看出来石柱听不懂自己说的话,遂转换了话题,向石柱要些水喝,还做出了喝水的动作。
“你是说水呀?”石柱问了起来。
“はい。”那人听懂了石柱说的“水”字,又对石柱用中国话说:“水,水......”。
石柱虽说痛恨日本人,但他知道并不是每个日本人都是坏人,就像并非每个中国人都是好人一样。既然路上遇到了这事,还是先帮了再说,于是他便收起了刺龙匕,把水给那人递了过去。
这时蛇肉已烤好,喷香喷香的,石柱也分了一点给那个日本人。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那人先对石柱连连感谢,而后又问石柱名字:“おなまえはなんですか?”
石柱听不懂整句话,但他听懂“なまえ”是“名字”的意思,便说道:“哦,你是问我名字的吧!”,接下来他便用生硬的日本话说:“わたし石柱。”
当然了,他说自己名字“石柱”时候用的是汉语。
那人没明白“石柱”是啥意思,便似说似问地模仿着说:“石柱?”不过那发音听起来非常别扭,倒像是在说“屎猪”。
石柱心里头听着想笑,但他知道,日本人说中国话大多都是这口音。为了让那人看得更明白些,石柱就在地上写了“石柱”两个字。
“あ,せきちゅう!”那人似乎是明白了“石柱”的意思,而后便两手轻轻拍向自己的胸前,对石柱说自己的名字:“わたしたなかかくえいです。”至于“たなかかくえい”这个名字,石柱自然听不明白是啥意思。于是那人在地上比划着,写下了“田中角栄”四个字。
呵,多么神奇的日本字,竟有这么多与中国字写起来相似,也得亏如此,不然石柱怎么知道这人叫“田中角荣”,而这人又怎么知道石柱叫“せきちゅう”呢!
但至于“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于是乎,石柱和田中角荣两人便开始了驴唇不对马嘴的谈话。
石柱首先说:“我对日本人深恶痛绝,小鬼子杀了我们多少中国人,如今我居然帮你这个日本人!真是没想到!你说,你们在家好好待着多好,为啥要跑到咱中国来!”
田中角荣说:“没想到你不但不杀我,居然还帮我一个日本人!我一直觉得这场战争很不光彩,并不是正义的战争,令我大日本蒙羞。我们在家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到中国来打仗?不过我是后方的勤务兵,从来都没杀过中国人......”
石柱说:“我从小就没了爹娘,是老爹、老奶一手把我拉扯大的,后来俺老爹被土匪给杀了。土匪,你知道吗?土匪就跟你们一样,无恶不作!我来这里,就是想找这个土匪报仇的!”
田中角荣说:“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有口吃的毛病,是我母亲教会了我坚强,克服了口吃。我家家道衰败后,是母亲一手撑起了我们这个家,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本来想靠着自己的努力承担起家庭重担,没想到去年却被征兵到了这里,我现在非常想念我的母亲大人!”
石柱说:“跟你说这么多干嘛啊!你又听不懂!我说,你回去后,跟你们长官说说,叫他们都回日本老家去吧,在中国待下去没什么好结果的,早点回去还能保条命!”
田中角荣说:“就冲着你今天帮了我这点,我要是能活着回日本,一定会穷毕生之力,做促进日本帝国和中国和善友好之事,绝不会让战争的悲剧再重演!”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继续用互相听不懂的话“交谈”着,直至夜深了才和衣睡下。
第二天一清早,两人就忙着赶路。他们互相并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走的恰好都是同一条大路,于是两人便在分开之前结伴同行。
途中经过一片罂粟花海时,田中角荣便摘了些叶子和花瓣,用手揉一揉,打算敷到膀子的伤口上。谁知石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说:“你干什么?这可是罂粟啊,做大烟用的,有毒!”
田中角荣虽听不懂石柱的话,但他从石柱的话语中隐约能感觉到石柱的意思,便对石柱说:“石さん,我知道这花是用来制鸦片的,不过花和叶子揉碎了敷到伤口上,应该可以缓解下疼痛。”说完,田中角荣又从包中拿出一叠砂布将伤口包扎好,并说道:“罂粟花本是美丽的,只是被邪恶的人利用了而已!就像我们说的‘大东亚共存共荣’,本来是美好的,但却被别有用心的政客用来粉饰战争、掩饰他们的罪恶......”
石柱说:“你这样弄能行么?还是到医院看看吧,医院,びょういん。”
这句话,田中角荣倒听明白了:“你是让我去医院吧?我要先归队,汇报情况,然后再去医院!”
两人继续赶路,快到傍晚时分,他们总算是到了哈尔滨城里。城里的老百姓生活井然有序,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但实际情况外人怎又能知道呢。
到了一处所在后,田中角荣指着马路对面一座很大的建筑,对石柱说:“石さん,我到了,我们后勤部队就驻扎在对面的宪兵总队里。”
石柱并不想告诉田中角荣自己要去哪里,虽然就算是说出来,田中也听不明白。于是他用手指头先指了指自己,又随便指了个方向说:“我,要去那边!”
“本当に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真的非常感谢)!就此别过,希望日后还能有机会再见。我一定会遵守我的承诺的。再见!”田中角荣说完便向石柱鞠了个躬。
石柱听懂了田中角荣最后说的那句“再见”,但他打内心里并不想和这个日本人再见。于是他只简单地说了句:“走好,不送!”
石柱要找的鬼子大营在哈尔滨城东,他与田中角荣分别后,便一路往东打听,天黑前就找到了大营所在位置。这里离宪兵总队不过五里地,但是已经属于郊区。大营周边都是一段开阔的缓冲地带,还挖了一圈壕沟,外人要想硬闯进去就成了活靶子,而且大营守备森严,没有通行证或者口令根本就进不去。
石柱在大营附近转悠了好几天,各处地形皆已查看清楚,可就是没有看到刘伏龙的影子,他心里难免有些焦急,不知道刘伏龙是否确实在里头,或者已经到了其他地方了。但是除了等,石柱也没有什么其他好法子,毕竟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线索。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焦急中守了几天后,一个阴沉的午后,石柱终于看到那个曾经熟悉的身影映在了眼帘里,这个身影甚至经常出现在他的噩梦里。
没错,那人就是刘伏龙!
见到仇人,分外眼红!石柱此时很想冲过去一把结果了刘伏龙,但他知道这样去无疑等于送死,而且能不能杀得了刘伏龙还说不定。冷静过后,他选择继续等待时机。过了好一阵子,终于等到刘伏龙又出来。
于是,石柱便悄悄地跟在了那一小队人马之后。晦暗的天空下,一场暴风雨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