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听到了脚步声。
是段风?还是秋月凉?
楚剑用剑撑着地面,试着让自己站起来,他可不想这狼狈的样子被人看见。
秋月凉的情况并不比楚剑要好,她跌进了一片林子里,至于为什么地底会有一片林子,这实在不是她现在可以去考虑的问题。
她的衣服和身子有多处地方被林子的枝杈划破,露出些许雪白和血淋淋的口子;在后背的几处裂口上,巨大的,狰狞的,如蟒蛇一样盘伏在哪里的疤痕,露出冰山一角;值得庆幸的是这次她没有摔断什么骨头。
只是黑刀却不知落在什么地方,许是在坠落的时候被勾走了。
这是什么地方?小风风呢?还有苏狂,他一个瘸子又没武功,不会被摔死了吧。
秋月凉直起身子,一手捂着小腹,这是她身上最大的一处伤口,被树枝狠狠的刮了下,撕裂开来;所幸并没有刮到肠子,不然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她咬咬牙,将葫芦里的酒倒在伤口上消毒,而后从已经破开口子的裤子上撕下块布,进行了简单的包扎;本就已经破破烂烂的紧身衣,这么一撕,就更遮不住太多东西。
所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只是在许多时候,性命比这些重要得多;秋月凉,从刀山里杀出来的人物,便更不在意露出来的那许多春色。
这女人,戒备着缓缓向前。
林子大而茂密,走了许久还未到尽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生在哪里的一株小树,脚边可以坐下休息的石头,大树上蔓延起伏的藤蔓,还有前方不远处那几间简单的茅草屋。
那一年,她十八岁,为了十五年前的一桩旧事,孤身提刀上了北海;北海有三十六路悍匪,她还是杀出来了,却因为伤势过重,在回大漠的途中,倒在了这里。
那少年一袭青衣,手握一卷书册,眉目细长,鼻梁勾挺,唇薄如纸,便俏生生的立在房前。
秋月凉眼前,忽得便朦胧了许多,碧绿的树林,几栋茅草屋,屋前一少年,这一幕宛如画卷般。
“凉,好久不见。”少年似是早便在这里等着她,笑着将秋月凉请进屋,娴熟的替她斟了一杯茶:“水,要清晨林间最早的露水,需煮至三沸,一沸时入盐,二沸取水进茶,需搅拌均匀,三沸以二沸之水止沸;如此,方能煮出最好的茶,凉,看看我的手艺比当年如何?”
秋月凉很快镇静下来,将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淡淡道:“你不如他!”
“你总是这样。”少年轻笑着,也不急:“茶,需要慢慢品的,可不是像你一般牛饮。”
秋月凉淡淡道:“如果你不这么刻意的去扮他,不模仿他煮这杯茶,或许我们还可以好好谈谈。”
她亲眼看见书剑白的尸体,又怎么可能活过来?更何况这片林子早就慢慢凋零,他也早不是第一次相遇时的那般相貌,如水的时光在那张脸上留下太多痕迹;而如果书剑白真的在这里,第一时间关心的,一定是她的伤势,而不是似模似样的在哪里煮一杯茶。
如果不是那黑刀不知落在哪里,此时秋月凉恐怕已经一刀砍上去了。
“我本就是书剑白,又何须去假装。”书剑白还是挂着那浅浅的笑,径自喝着自己的茶,不慌不忙:“那天,你也是伤痕累累的到了我的草庐,我为你沏了一杯茶,然后你就过世了。”
秋月凉没有说话,她陷入了沉思……
我的刀呢?掉哪里去了?这房间里,好像也没有可以拿来做刀的东西。
“如果事情真的如此的话,那这里的一切都不会变,我还是如此年轻,外面的林子也不会凋零;可能有朝一日,我还会回山,问道求长生。”书剑白继续道:“可惜我选择了救你,于是故事有了不一样的结局;失去修为的我开始慢慢衰老,少得光照的林子缺了我的滋养也渐渐凋零,若尚有修为在身,一切应当不同吧。”
“凉,如果那天我没有救你,事情是不是会变得不同?”书剑白就那么盯着秋月凉,安安静静得盯着。
秋月凉直视那双柳叶样的眸子,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如果不曾救过,他是不是也不会死?
与此同时,昏迷着的苏狂,刚刚睁开双眼。
他还坐在自己的轮椅上,很幸运的没像秋月凉猜测的一样直接挂掉,这是一片草地,天空很蓝,白云很白,那轮太阳也很明媚。
苏狂四下看看,有些迷茫,这是什么地方?其他人呢?
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到这儿来的,除了屁股上的轮椅外,一切都十分陌生。
到了个陌生的地方,最首要的便是四下看看,搞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于是,苏狂便从轮椅上站起来了,站起来了!
站起来的苏狂也是一愣,我的腿好了?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嘿,二少爷,走,我们一同去玩啊。”
不远处,六岁大的少年正朝他挥手,满脸雀跃的表情。
“剑,剑白?”苏狂更是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次牛首之行会碰到孩童时的书剑白。
“走啊,你愣着做什么,不是说好了,一起去那边的山上玩。”
苏狂合上眼,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终于明白自己是身处何地。
佛顶宫前——流虹惊梦。
哪一年,他们六岁,苏家要向丹阳运送货物,苏狂与书剑白两人皆是随行;那个时候苏狂是苏家的二少爷,自幼聪慧,素有神童之称;而书剑白是个孤儿,被苏家捡来抚养长大,做了苏狂的书童;那些年,街上有一个两个没人要的孤儿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在徐老伯公开内力催种养粮的法子后,这种状况才慢慢改观。
两个半大的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竟趁旁人不注意悄悄爬上山去,从此走上全然不同的两个人生。
苏狂立那里没有动,如果给他再选择一次的机会,他决计不会再上那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