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绮嘴角淌出来的血都凝成了冰珠,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摇头,只是摇头,一句话不说。
她再次举臂抬刀,却像是没有力气了一般,刀突然从手中滑开,直直插入脚边的雪地中。
柳绮嘴唇微颤,弯腰就要去重新拔出刀,却被李迹双手猛地按住肩膀。
“你别管我,这是我的家事,我只是在清理门户。”她低声说道,虽轻却像是有极强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李迹和苏秦的耳朵里,令得他们脸色都动容。
李迹摇了摇头,说道:“我陪你来找他,可不是来见你被他打成一个白痴的。”
他自己弯下腰去,拔起那把刀,用袖子擦了擦这把刀上的残雪,说道:“你没有辜负这把刀,你已经尽力了,认清事实吧,你败了。”
柳绮咬着嘴唇,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说道:“我还没有败,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
苏秦听着她这话,神情不由得有些恍惚。
她到底在坚持什么?仅仅一个洛州城捕头的身份真的至于让她这么拼命?自己不过是杀了个乞丐,杀洛溪未遂,请李迹杀林旗,三条人命,其中真正算到他头上的顶多就是一个而已,这件事与她何干?
他不解,所以他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要抓我,仅仅因为你是洛州城的捕头?”
柳绮摇头说道:“不,如果只是这个原因,我不会亲自来挑战你,因为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我会让更厉害的人来,比如洛大人,我之所以来,是因为你是我的二哥。”
被李迹搀扶着才能站住的她,声音很虚弱,但仍是坚定如石头:“从你寄信来说要回家那天,我和娘亲,还有大哥就一直在等着你回来,我是后来领养的所以没见过你,但他们已经十年没见你了,你不知道他们知道这个消息的那天,脸上的笑容到底是怎样的。我想我会永远记住他们的笑容,记住他们的期盼。那也是我的笑容和期盼,因为我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我执意要抓你,向你动手,是因为我生气。我生气,是因为你没有把这个家当作是一回事,没有把这个家里这些关心你的家人当作是一回事。这个理由,足够让我和你拼命,明白了吗?”
苏秦眉头皱的极紧,像是要提醒自己这个妹妹,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你别忘了你是一个梦魔,和人类做家人,那还叫魔吗?”
柳绮同样一字一句回应他:“魔都是从人变过来的,和人又有什么区别?我只知道,我的命是人类救回来的,我这些年的生活都是人类给我的,我是在人群中长大的,我是为了他们而变强的,这些就已经注定了我是一个人。”
苏秦像是恨铁不成钢一样地摇了摇头,说道:“把人类当作亲人了啊,可笑。你知道我们这个世界最可悲的物种是谁吗?那就是我们这些生活在人群中像孤魂野鬼一样的兽魔,白天,我们要披着人皮和所谓正常的人类在一个团体里一起生活呼吸,吃着猪肉羊肉牛肉鸡肉等等噘着都没有味道的所谓的肉。我们不能吃素食,因为那样会吐。我吃过一次,那一次的结果是我吐出了将近半斤的胆汁。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
“我想的是,为什么他们要这么痛苦?连享受美食的权利都要被人剥夺?填个肚子都要躲进黑暗之中?兽魔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想了很久,后来我明白了,原来一切都只是因为七百年前截教输了,输给了阐教和大周,所以它灭亡了,成为了魔教,所以它的道统传承消失,不得不分裂出三魔这种低劣可悲的生物来苟延着截教的香火,现在的三魔,每一个都是被人变过来的,我的妹妹,或许你忘记了是谁把你变成梦魔,忘记了自己如何在梦里四分五裂,但我没忘,我永远忘不了变成兽魔那一刻自己皮开肉绽血崩骨裂的痛苦。”
李迹皱眉道:“你不是自己选择成魔的吗?”
“没错我是自己选的,就因为知道会有这种痛苦,我才在决定自己要成魔的时候选了兽魔,只有体会这种痛苦,才能升华这种痛苦,让痛苦伴我成长,激我前行,让我有勇气去挑战这个错误的世界,摧毁这个腐朽的王朝,纠正这个万恶的世道。”
李迹丝毫不掩饰他的鄙夷说道:“你这才叫自虐。”
苏秦淡淡说道:“孟子先生曾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不受其苦,怎能成为担大任之人?”
雪花飘至他的脸上,触着他的平淡,渐渐平淡变成了面无表情,变得比雪花更加冰冷。
然而一句还要冰冷的话响了起来:“你说完了吗?”
苏秦愕然看着面前雪中的少女捕头。
柳绮面无表情,说道:“说完的话,我们继续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