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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年的七月里下了大雨。
而,断断续续维持了一个月的雨水也没能让穆特河越过莫石勾画好的河畔线条。
无需桂冠,这是一场寂静的胜利。
莫石站在瓢泼数日的大雨中,站在穆特河边,有那么一刹那感到自己一无所得。
青鸟闪烁着,来自“诺亚”的指令告诉他:021814号莫石先生,经过综合评估,您当前的文明推进指数提升为10.54%。
“我甚至都不想听到这个,青鸟。”
莫石将外袍脱掉,倾听这场大雨敲击在穆特起伏万端的波澜之上。
他的双耳很快被雨水冻得生疼。
那对哪怕是在人类看来都畸形怪异的耳朵,正是他的一部分,正是他冒充“神使”的工具之一,也是莫石本身。
女子的声音结束,青鸟开始说话:我清楚您感到失望和疲惫。不过,治理河流仅仅是增进农产业的基础工程,在实际成果落实前,提升不会太高;但‘河流治理’一项确为伟业,因此能够为您提供的预支范围相当之广,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申请预支。
“你知道我现在没在想着那些。”
是的……我知道。
“死了上百人。子爵也死了。杜娜没有告诉我,但我知道她怀过一次孩子,那个孩子没有生下来。有很多曾受洪水之苦的人,拖家带口跟随我的脚步,那些孩子和父母一起开凿河道,也和父母一样因为种种意外丧命……”
莫石低低地吸气,睁大眼睛看着面前浑浊的河水。
“我很清楚他们不是我的同胞,我真的清楚。”
青鸟沉默着。
“可是我怎么可能真的不与他们共情?或者说,如果我不与他们共情,我又怎么会愿意去做这些事——我还不如待在王城里,甚至,我还不如待在尖晶石学院或者赤砂堡里,或者,削彩城的青银堡……我为什么非要让双手沾上鲜血不可。”
青鸟知道自己不必说什么。
莫石除了继续往前走以外别无选择。这就是021814号引导者被流放至此的宿命。
或许雪行者的原罪并不存在。
但莫石却是真正的戴罪之身。
一个自然而生、永难溃烂的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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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石回到中央的时候十分风光,身后跟随着数百名来自南地各处的苦修者,仿佛他是一个跨越苍茫旷野而来的旧神。
在连绵大雨之下也未爆发怒火的穆特河成为勋章和证明。
他破损的衣袍和失去光彩的眼睛、瘦削的脸庞,自是他从未贪腐掠夺的证据。
如果他想要借此巩固自己“使徒”的身份,他应当会很高兴自己拥有了更多的拥趸。但实际上莫石一直憎恶(有时候他感到的是恐惧)将自己与神明挂钩。
在可能的情况下,投身宗教不会是莫石的考量。
过多的束缚、稀少的实权、无时无刻的伪装,扇动民众的狂热是一种非理性的行为,而欺骗也绝不光彩。
更何况,现在的他还“配不上”神使之名。如果他真的大肆宣扬自己的神迹,他不相信国王和教会将放任他为所欲为。国王会视他做贪婪的背叛者,白金圣殿会指责他为邪魔。而莫石不认为自己已经有资本与那二者抗衡。
他在进入王城前劝走了那些跟随他而来的苦修者。
他将那些曾在治理河流中出力的人安置在削彩城。
当他踏入王宫时,他和十年前没有不同,依然是一个只有一名贴身女仆、黯淡而古怪的瘦削苍白的学者形象。
十年。
十年真的太久了。
哪怕雪行者的寿命两倍长于人类,也不意味着削减了十年这段光阴的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