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国都生活的时候得小心谨慎、处处隐忍,因而他一直不喜欢支派仆役。这么多年过来这种谨慎隐忍已成习惯,倒觉得事事亲为也不错。
用毛巾擦了擦额头颈上的汗,又用凉茶水送服了三颗固本培元的丹丸,他就坐到桌边静心调息以化药力。但片刻之后,忽然低声道:“倒也不全是因为仁心,也有些更长远的考虑。你还不是很懂我们这边的事,十几年前……”
他顿了顿,脸上绽开柔和的笑容:“好、好,是我说错了。”
又在桌边这样坐了一会儿,低声道:“我明白,我会想个办法的。”
过了三四秒钟的功夫,他又微笑起来:“我也是爱你的,曼曼。”
……
李伯辰逃亡的经验其实算得上是很丰富的。以往与妖兽的作战并非次次取胜,被追得逃进山林求生的时候也不少。在那时他不是没生出过做逃兵的念头,但总被更加现实的原因约束。
譬如说逃亡之后可能的追缉、无处安身的窘境。他虽然记得无量城之外的世界的模样,但其实真正亲眼见过的,也只有无量城而已。
可今夜他惶然出逃,却渐渐觉得整个人都活泛起来了——因不得已的缘故不得不告别从前的生活但也摆脱了束缚及生死危机,实在是很畅快的事情。
与隋不休分别约两个小时之后,他登上了环抱无量城的莲花山山顶。站在高大肃穆的雪松之下往盆地中看,只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无量城此刻显得很小,楼堡看起来就更小了。
他看了一会儿,默默站定,向城中方向行了个军礼。这该是自己最后一次做这个姿势了吧。今夜有命逃出来,他决定往后太太平平地过日子,绝不再牵涉旁的什么事了。
想法找个地方落脚,找份谋生的活计。他懂得多又有武艺,想必很快就能攒下钱来。到时候或租或买间房子,再娶个温柔贤淑的女人,过完这一辈子吧。
刚在这世上醒来的时候他也曾有过“我辈岂是蓬蒿人”的念头,觉得自己该成就一番伟业。可在无量城中待了三年,意识到自己在这世上只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一样会伤会死,哪有那么容易出人头地。
在这世道,能做一个富家翁而寿终正寝,就已算是伟业了。
他低叹一口气,转了头开始下山。
到这时候他也已明白为什么燕百横能那样轻易地杀死无翼人了。因为他手上这柄乌黑的匕首实在是件宝物,虽没有削铁如泥那么夸张,却能很容易地刺进石头里。这刀太好,他舍不得丢。决定找到落脚地之后卸了刀柄再换上一个,该就没人认得出了。
怀里还有一枚白玉。在雪原上时隋不休叫他拿这玉去换五十万钱,但刚才给自己的时候又说可以作为信物、将来找他帮忙。
李伯辰对他刚才的态度很疑惑——隋不休那种别有深意的笑就好像知道了自己身上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自己最大的秘密该是自己的来历,这一点隋不休该看不出来吧。
那么是因为自己能役使阴灵?李伯辰自己都不清楚这种本领是因为什么,如今想起来,隋不休似乎知道。可在刚才那种情形之下,哪有时间和机会再问。无论如何,今后还是与这些人离得越远越好。救了他的命都险些死了,再去找他帮忙,只怕是老寿星吃砒霜了。
到天将亮的时候,李伯辰走到山脚下。一整夜都没发现追兵,他略松了口气,就在林中找到一间半倾塌的木屋歇脚。这也许是附近的猎户所建,看样子荒废已久。屋子里有一张破网,他就用这网网了几只鸟雀生火烤来吃了。
又将身上军卒的棉服之上有标识处都撕掉,如此乍一看倒也和寻常人差不多。
然后他在小屋门口布置了一个发声的陷阱,和衣裹着那张破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