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嘿嘿一笑,像是没看到王新虎眼里的同情。
“哼,就那几个孩子,发达了就忘本,连我也不认识喽。——不认识就不认识吧,我又不是养不活自己。”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生气,表情是分外的平静。
旁边卖糖葫芦的大妈插了句嘴,“要我说,您那儿子闺女当初就不该养,狼心狗肺的,也不孝顺,养他作甚?”
从谈话中,王新虎逐渐摸清了情况。
这老大爷是本地人,独居。
他的孩子都是上过大学的高材生,毕业以后在大城市里过得不错,结了婚生了孩子。但他们嫌照顾老人麻烦,三个儿女,居然没一个愿意赡养他的。
老人自尊心强,一声不吭,靠捡垃圾摆地摊糊口。
为了不给孩子丢脸,他从来没有主动上门找过他们。
因为他不想因为自己捡垃圾而让他们丢脸,也不想让他们为难。
王新虎看见老大爷随便堆放在地摊架子上的饭盆,脏兮兮的。
大爷上班的时候不回家,直接在摊位上吃饭。饭碗是铁皮材料做的,边缘都生了锈,套上一个塑料袋,就能装面条了。
王新虎估摸着之所以装个塑料袋,是为了省去洗碗的麻烦。袋子一扔,下一顿还能接着用。
“那你老伴儿呢?”
“跑啦,早跑了,二十年前就跑了。嫌家里穷。唉。”
大爷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讲起以前的事情,他心里全是生活的无奈。
老婆跟别人跑了,他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好不容易把孩子抚养成人,结果一个懂事的都没有。
“那您这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王新虎很惊讶,蹲在地摊前面,半步也不肯挪动。
他对老大爷的悲惨身世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原来这就是人生百态。
生活不如意十有八九,跟大爷一比,他那点遭遇算的了什么?王新虎至少还有父亲可以相依为命,大爷却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咋了,小子,你打探那么清楚干什么?上好你的学就成了。”
老大爷再次拿蒲扇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我七八十岁,还能有几年活头?到时候两腿一蹬,棺材一盖,啥也没了。你还有大半辈子时间呢,还不赶紧回家干你的正事儿?”
王新虎最听不得别人这样说话。什么活不活死不死的,啥都没有活着强。
老大爷实在是太惨了。
王新虎一生中路过无数个路口,也驻足过无数个摊位。他以为大家都是为了钱,一心钻到钱眼里,却没有想过,原来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和苦衷。
也许再过几年,这个街角的摊位会换成别人的,在这里摇着扇子看对面大妈跳广场舞的老大爷将不复存在,或化为一抔土,长眠于野草萋萋之下,变成某个蛛网生尘的角落里一个黑白遗照。
会有一小部分人记得他,但是很久很久以后,那部分为数不多记得他的人也会离去。
街上踽踽独行,被岁月压弯了腰肢的老妇,也曾是鲜衣怒马笑声如铃的少女。而街上身形窈窕岁月静好的少女,也终究有一天,会变成老态龙钟的耄耋妇人。
时间从来不等人。
王新虎想起现在应该孤身一人守在家里的父亲。
母亲对父子俩这么多年不管不问的态度,令王新虎莫名生出几分怨念来。
究竟是有多绝情,才会狠心抛下年幼的儿子,这么多年没回来看过,甚至连封书信也没有。
王新虎从老大爷的身上,依稀看到自己父亲的影子。妻离子散,茕茕孑立,靠着力气活赚钱养家,到头来迎接他的是人去房空的院落。
如果王新虎不回去,也许父亲就是下一个摆摊的老大爷。忙活大半辈子,忙活的毫无意义。
为什么母亲当初不带他一起走?
他突然理解了,其实母亲走,原因是多方面的,除了受不了父亲,还忍受不了贫穷。
娘是正经人家的女儿,没吃过苦,天生的小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