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月光被茂密如伞的枝叶遮得严严实实,手电光束像一柄锋利的剑,割开前方黑暗。
前方出现一盏应急灯,高高拴在树顶,惨白光辉勉强起到路灯作用,项炎羽知道,休息区快到了。
果然,刻着黑水城地图和编号的巨大路牌很快出现在路边,几棵被修剪成旅馆的参天大树像沉默的巨人般屹立在路边。
路是正确的,还有60公里就到达黑水城了,项炎羽核对着手中地图,点起第二根烟。
突然之间,一只满身斑点的猫科动物从天而降,弓着背脊,发出威胁的声音。
“小猫咪。”项炎羽嘟囔着,打量这只高三米、长五米的猛兽,右肩也出现一团不断跳动的火焰。“过来,过来。”
花豹智商很高,盯了他一会儿就蹲坐在路边,尾巴轻轻摇摆,像只真正的家猫那样目送他远去了。
以前他劝阿虞养宠物,她不肯,生怕养死了;现在养了一只大耳朵红狐狸,还种出一棵小树人、五、六棵植物,热闹的可以开动物园了,项炎羽微微笑着。
不对,项炎羽停住脚步,深深叹息:不是真正的阿虞,自己送阿虞的两棵S阶植物,可从没见对方种出来过--想瞒过S阶植物,可没那么容易。
他脚步更快了。
路过一棵被大象或者野猪撞倒的参天大树时,项炎羽多看两眼,忽然想到:现在这个虞白露说,在临近黑水城的地方跌断脖子,不知在什么地方?
凌晨一点,他到达另一处休息站,停下来喝水。
空气中有血腥气,项炎羽左顾右盼,很快在道路尽头发现凶手:一只房屋那么大的灰狼叼着半只梅花鹿,迅速钻入丛林中了。
算它不傻,项炎羽紧了紧背包,继续赶路。
普通人每个小时只能走7-8公里,异能者能达到10公里,持续力极强。项炎羽脚步不停,一度想抄近路,穿过密林的时候却迷失了方向,不得不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原路退回,白白浪费一个多小时。
能容纳两辆车子并行的道路蜿蜒曲折,仿佛没有尽头。
唯一骚扰他的食肉动物居然是乌鸦,十多双黄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他,扇动翅膀时动静很大。
项炎羽随手两团火焰,乌鸦们仓皇逃窜,杂乱羽毛漫天乱飞。
他接住一片,忽然想起,14年从燕京归来,路上遇到一只栖息在梧桐木上的赤红飞鸟,凤目尖喙,五彩羽毛,尾羽足足十多米长,有点像传说中的凤凰。
他带着司机、助理一拥而上,渔网都用上了,依然没能捉住,眼睁睁看着它飞走了,只留下一片飘逸艳丽的羽毛。
回去送给阿虞,她欢喜极了,用针线缝在那条红裙子上,每当翩翩起舞的时候,羽毛就在空中留下炫目痕迹--他记得清楚,白露那天的梦境,阿虞撞在透明墙壁的时候,羽毛随着裙摆飘飘荡荡。
前方又是一处休息区,路牌写的清楚,此处距离黑水城只有22公里,两侧树顶的应急灯在晨曦间有点像塑料灯泡。
项炎羽抬起头,发现天蒙蒙亮了。
肚子咕咕叫,他便坐在路边,打开背包。
三明治午餐肉早吃光了,饼干还有一包,拈起两片嚼。饼干屑掉了不少,他低下头,发现裤腿被泥浸透了,鞋子脏得像从垃圾堆翻出来的。
阿虞会皱起可爱的小鼻子,念叨着,别过来,你好臭。
抬头看看,天空晴朗,秋风习习,半点下雨的意思也没有;低头瞧瞧,地图清晰周密,最近的湖泊在五公里之外。
项炎羽游目四顾,走到一棵标记着“住宿”的参天大树底下,解开一条绑在树干上的登山绳。
几分钟后,他在离地二十米的树顶平台找到一排并列的小小房间,每间十平米左右,能容纳一个睡袋一个火炉,还有矮矮的防护栏。
房间里面有个应急包裹,装着登山绳、急救包、工具袋和压缩饼干,顶部则平放着两个盛满清水的巨大皮袋,可以洗澡;再过几天,气温降到零度以下,水袋就冻成冰坨了。
大多数基地周边的休息区都会准备一些必需品,给路过的幸存者使用,有专人定期巡视、补充;规模越大的主城,东西准备的越全。
项炎羽用评估的目光打量周围,不得不承认,换成燕京和烈焰城也无法做得更好了。
清水流过他的黑发、脸庞、肩膀,顺着胸膛
倾泻下去,再流到树干底部,渐渐沉入土壤。
黑水城首领刘霄寒,是个什么样的人?
项炎羽慢慢回忆。
2012年底灾难爆发,三个月后,华夏各省有名有姓的异能者资料就摆在他和吕鸣沙面前了。
项炎羽是火系,本能地对克制自己的水系异能者关注多一些,于是“刘霄寒”三个字吸引了项炎羽的大部分注意力:
家族精心培养的接班人,受过精英教育,有点家底有点能力,在陕西有点人脉,比起项炎羽这种根正苗红、四九城跺跺脚颤三颤的二代,就有点不够看了。
他并没往心里去,吕鸣沙却神态郑重,点点华夏地图,惋惜地说:十三朝古都,长治久安之地,周文王看中的地方,秦始皇长眠之地,汉高祖定的名,八成要被刘霄寒占了。
当时他对刘霄寒并不反感,准确的说,是毫无感觉,一心只想在江苏站稳脚跟,意气风发地答:南京也不差,虎踞龙盘,帝王之宅,我们先下手为强,建个大点的基地再说。
吕鸣沙哈哈大笑,鼓励地拍着他肩膀,挥一挥手:老弟,我在北京你在南京,并肩联手,再强的敌人见到我们也得低头折腰;秦失其鹿,天下英雄逐之,炎羽,我们的好日子来了。
想不到,几年之后,就是这个“不够看”的刘霄寒抢走了他的阿虞。
当初,跟着吕大哥动手就好了,父亲说他“妇人之仁”,可不是么,后悔也来不及了。
项炎羽懊恼极了,把空了的水袋扔下平台。
没过多久,他就继续上路,看看手表,才七点,按照自己的速度,最迟九点半也就到了,一切都来得及。
很快,就能见到黑水城的虞白露了,他想。
提起那个和阿虞一模一样的女孩子,项炎羽第一个感觉是“和谐”。
是的,言谈举止、神态身形,完全是个20多岁的年轻女孩,顾长明猜测什么“移魂大法”,项炎羽是不信的。
况且,以他对阿虞的熟悉和了解,换了个人的话,早就分辨出来。事实上,做那个梦之前,项炎羽伤心归伤心,失望是失望,顶多认为虞白露受了刺激、性格大变,从没想过,内里灵魂换了个人。
七月她被吕鸣沙劫持,千钧一发之际被龙新野解救出来,他和刘霄寒同时赶到别墅,同时朝她奔过去。虞白露想也不想就扑进刘霄寒怀抱,把他孤零零留在原地,张着胳膊,像一只濒死鸟儿。
当时他心灰意冷,万念俱空,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像鸵鸟一样把脑袋扎进沙土,再也不要出来。
现在想想,以阿虞跟他的情分,即使爱上别人,也不可能看也不看他一眼。
想到这里,项炎羽脚步轻快许多,吹着口哨,开始琢磨:阿虞的第二人格,大概就像《黑天鹅》《搏击俱乐部》那些电影,在非常绝望的时候分裂出来?把阿虞的主人格挤占走了?所以才对他毫无感情?
那帮精神系异能者能不能搞定?第二人格肯定不会配合,找道士和尚还是灵媒?计划做了不少,一个有把握的都没有。
有人帮忙就好了,他不自觉地想。
尽管在吕莎莎面前否认,此时此刻,项炎羽心情格外复杂:如果吕鸣沙还在,事情不会如此被动。
论战斗力,后者比不上七系5阶强者,未雨绸缪、战略布局却是首屈一指的,整合团队、临阵指挥更是无人能及,封印七绝兽行动即由他一手主持。
到了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他停下脚步,强迫自己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
车到山前必有路,总能想出办法来的。
从枝叶之间洒下来的阳光逐渐灼热,鸟儿在高处蹦蹦跳跳,毫无疑问是个好天气。
一座雄伟坚固的城池在视野尽头出现的时候,项炎羽眨眨眼睛,拧开保温瓶,把水浇在脸上。
不是梦,黑水城就在面前。
一时间,项炎羽有种回到烈焰城的错觉。
每次他从城外回来,阿虞总会在家里等他,端来亲手种的水果,把刚刚榨出来的果汁调上蜂蜜捧到他面前,冰块在里面碰撞,发出细碎叮当声。
喝到嘴里,比蜜还甜。
有一次,他给阿虞讲基地八卦,和某明星有关,曲折搞笑,说到开心处,两人叽叽咯咯笑成一团。
说着说着,阿虞种了一天药草累得很,打个哈欠说“后来呢”就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真是个傻孩子。他把女孩子抱回卧室,放到床上,舍不得走,坐在床边理理她的黑发。
阿虞迷迷糊糊侧过头,眼睛也没睁开,叫声“二习”,抱着他一只胳膊不放。
那晚他没有走,凝视着她玫瑰花般的睡颜,呼吸着她香甜的呼吸,她乌云般的发丝轻轻拂动,他不知身在何处,天上人间。
忽然之间,视野里什么的东西在晃动,回忆中的项炎羽睁大眼睛:那是一盏高高悬在城楼上的红灯笼,依稀写着“喜”字。
哼哼,想办喜事?
得先问过他。
阿虞在等着他,等他去救她;黑水城那个虞白露,想瞒天过海,没那么容易。
项炎羽微微笑着,扬起双手--一轮小小的太阳在秋风中冉冉升起,把黑水城映成不吉利的血红色。
灾难爆发第五年,5阶火系强者项炎羽亲赴陕西西安,火烧黑水城。
作者有话要说:要进黑名单了,真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