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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下葬

岑鬼回宫后一早便挑拣好了要同尉迟玹一道去看的铺子与布庄,为防止有所遗漏,甚至还洋洋洒洒地列了四五张单子。

他准备得精心,却万万没有想到因着临近年关,朝堂之事会比平日忙上数倍。到了赴约那日,前脚还未来得及跨出御书房门,后脚便被苏植抱来的一摞奏折给堵了回去。

如此一来,陪同尉迟玹添置衣裳一事便要稍稍推后了。

五日后,等岑鬼好不容易忙完了手头事宜,腾出空来去寻尉迟玹时,却发现后者根本就没有在等自己,已经独自买好了新的衣裳,而且理由也完满得无法辩驳,“近来国事繁忙,你身为一国之君,无需分心在这些琐碎之上,添置衣裳这事我一人便能做好。”

岑鬼听后很是窝心,一时竟也不知是该生卫国的气,还是自己的气。便干脆泄愤似的将自己关在了御书房里,一门不出,二门不迈,誓要同那些奏折拼个你死我活。

结果这一胡来,竟又忘了去问尉迟昙下葬的日子。

等他知道出殡的消息时,尉迟玹已经花钱雇了四名抬棺人,绕着小道徒步六个时辰走去了云瘦山。岑鬼听后直接将奏折往案上一拍,匆匆起身,对仍跪在身后地面上的三刀吩咐道,“愣着作甚?备马啊!”

一路风驰电掣赶往云瘦山。

紧赶慢赶,最终还是没能在半道上追上尉迟玹。

抵达云瘦山时天色已晚,岑鬼径直翻身下马,命令苏植与三刀原地等候,独自踏着夕阳脚步飞快地往土坡上奔去。

土坡并不很陡,坡顶种了一株巨大的樱树,樱是垂樱,可以说是整片山头所有樱树的祖宗。一条卵石小道自坡底蜿蜒而上,尽头便在这株樱花树下。

岑鬼赶到时,尉迟玹正站在树下,身披一身麻衣,头上系着白巾,平静地面对着残阳,神情不悲不喜。

似是听见了岑鬼急促的脚步声,尉迟玹缓缓转身,无言地望向前者。

岑鬼当即二话不说冲上前去抓住了尉迟玹的胳膊,质问道,“不是说好了大爷我来安排这事儿的吗?你怎又自己一人办了?这儿的地可不便宜,你又花了多少银子?”

“几幅画钱罢了。”尉迟玹拂开岑鬼的手,转头望向那四名仍在卖力填坑的抬棺人,淡淡说道,“而且这也只是家事,交给一介外人去办,不大像话。”

岑鬼心中咯噔一声,讪讪笑道,“外......人......”

细想了想,尉迟玹也没说错,只是说了句实话罢了,可无论如何心里就是不大舒服,却还是强装笑意,徐徐说道,“你眼下已是卫国臣子,前后又为改革之事鞠躬尽瘁,大爷我不过就是想出些钱让你娘亲风光下葬,情理之中的事,怎就不像话了?”

尉迟玹闻言摇了摇头,解释道,“我虽有心改革,而今却未见成效,你若在这些琐碎之上胡乱用钱,又何以堵住他人口舌?”

岑鬼却始终觉得自己委屈了尉迟玹的娘亲,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眼下人已入土,再说什么都已迟了,与其揪着此事不放,还不如问问尉迟玹从今往后的生计问题。便道,“那你手头可还有余钱?买了这儿的地,日后吃穿用度又该怎办?”

尉迟玹便如实答道,“昨日卖了几幅字画,往后的饭钱还是有的。”

一提到字画的事,岑鬼的好奇心又上来了,之前一直寻不到机会问,眼下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当即出声问道,“尉迟你......一幅字画贱卖的话不是只能卖二三百金?”

尉迟玹愣了愣,“谁同你说的?”

岑鬼不禁回想起先前还在陈国时,尉迟玹特意乔装打扮趁着夜色抱来一堆字画贱卖的光景,莫名有些心疼,“你在浣花流水宴前夕不就卖了一堆?后来还被人追着打劫。”

尉迟玹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你跟着我?”

岑鬼捂住嘴轻咳了一声,将之解释为,“情难自已,情难自已。”

尉迟玹倒也未再纠结这些,径直同岑鬼解释道,“当初在陈国卖的那些字画、字帖上并未写多少内容,画也只是画了些简略的水墨物件,半个时辰的信手之作,本也卖不得多少钱。今次卖的是几幅小有名气的作品,卖给了专门的字画藏家,出价不低。”

岑鬼便更好奇了,“不低是多低?”

尉迟玹伸出五根手指,如实道,“五十万金。”

岑鬼吓得一口气噎在了嗓子眼,对着胸口捶打半晌才缓过味来。

现在他好像有些能够理解尉迟玹为何会拒绝自己的接济了,他原本还很好奇,尉迟玹既然穷,又为何能自己定做得起衣裳,在陈国时住的虽然偏僻,院落却也很大,整个人也没见着变得面黄肌瘦。

感情人家根本就不需要接济,随便卖幅字画,就能抵得上不少平民百姓一辈子的花销了。

不过这样一来岑鬼确也没有一开始那般担心了。

心里失了负担,岑鬼释然地舒了一口气,再去看眼下的夕阳西下、星子初升的光景,便觉得顺眼了不少。

抬棺人在戌时前终于将墓给填上了,临走前在墓旁立了块碑,碑上无字,岑鬼觉得有些稀奇,是以问了一句,“这是要效仿古代女皇不成?”

尉迟玹摇了摇头,从袖中取出几块磨石、几个铁凿和一节装笔用的竹筒,盘腿坐在墓碑跟前,将竹筒扭开,提笔在碑上洋洋洒洒书了一串。岑鬼在旁安静地看了片刻,直到天色完全变黑,方才开口问道,“难道你准备今夜一直在这儿刻字?”

尉迟玹轻轻地“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说道,“约莫是赶不上明日的早朝了。”

岑鬼想了想,也不劝阻,干脆抖了抖衣裳,倚着樱树席地而坐。

半个时辰后,一轮明月自山间遥遥升起,悬于樱树之巅,晚风拂过,枝条摇曳,岑鬼闭目倾听着这山间的风声,树叶的摩挲声,还有耳畔尉迟玹敲敲打打的刻字声,声声入耳,不觉心旷神怡。

月华铺开在二人身侧,一直在专心刻字的尉迟玹突然出声问岑鬼,“人死之后一定会入轮回吗?”

岑鬼闻声睁开双眼,坐直身子,同尉迟玹对视片刻,忽而笑道,“一般来说,这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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