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甩袖离去,留尤张氏在那里呆愣着坐了半晌,嘴唇颤抖着,面目青紫俨然是气急了的样子,一手捂着胸口,看着由仪离去的背影都是咬牙切齿的。白芍被吩咐了差事,此时也不着急,饶有耐心地在那里等着尤张氏缓过来。
好半晌过去,见尤张氏面容恢复过来,便笑盈盈地上前,道:“老太太心情平复的如何了?时候可不早了,奴婢让外头套了车马要送您回家呢。”
说着,不等尤张氏反应过来,又引着一位衣衫整洁、面容庄肃的中年女人过来,对着尤张氏笑道:“这位崔嬷嬷,是个极爽利缜密又干脆的人,夫人吩咐了,日后家里的大小事,一应都由崔嬷嬷打理,老太太只管安享晚年便是了。”
说着给那崔嬷嬷使了个眼色,崔嬷嬷便上前一步,对着尤张氏欠身:“见过老夫人。”
尤张氏指着崔嬷嬷,对着白芍张口半晌,竟没说出什么来,可见今日是怒惧交加,实在骂不出污言秽语来啦。
白芍笑眼弯弯,因她容貌出众,故而是个极讨人喜欢的模样,但此时看在尤张氏眼中,实在是分外的可恨。
“老太太这边请。”白芍一路拉着尤张氏出去,上了后门处候着的马车,忽地又道:“哎呦我这个性子,竟把这一桩事给忘了。”
说着,她拿捏起了腔调来,悠悠道:“夫人说了,当今陛下提倡节俭,这全国上下简朴成风,实在不宜奢侈太过,故而要减少用度。”
“这边府里都减了,那头供去的花销自然也要酌情减少,何况老爷子都去了,夫人实在是没有义务每月百两银子地供着对自己没有教养之德的继母,所以日后每月只会往那头送五十两银子,都交给崔嬷嬷调度!”
说着,白芍又笑了:“想来老太太也是能接受的吧?这可是响应陛下的号召啊!”
话音刚落,一个眼色过去,马车已经走了起来,尤张氏要下车怒骂,却被那车夫给挡住了,于是只听一连串秽语随风飘扬,实在不堪入耳。
白芍听着直皱眉,于是微微摆了摆手,那头崔嬷嬷就得了号令一般,轻轻一拍车夫,马车一顿,她迅速上去,顷刻之间,尤张氏就停了骂声。
眼见那一辆藏蓝马车慢慢远去,白芍慢慢笑了,随意拿了一把锞子分给门口的小厮、婆子们,笑道:“让你们见笑了。”
“不敢,不敢。”一位嬷嬷极有眼色,就要捧了茶水果子来给白芍,还道:“我们这儿东西不好,姑娘赏个脸,好歹用两口。”
白芍含笑道:“不了,夫人还有差事吩咐呢。”
于是嬷嬷忙让了路出来,又在一旁稍稍躬着身子,以表尊敬。
白芍慢慢拂了拂自己的衣袖,转头扫了一眼已经空荡荡的街道,轻嗤一声,回去了。
——这后门处的街道上住的都是宁府的下人,寻常小贩也不往里头走,不然只怕这一桩事情马上要变成笑话传遍京都了。
所以马车候在后门处,自然也是有其中的用意的。
白芍这边抄着会芳园的小路走,再穿过一条东西夹道,自宁德堂后门入内。
再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走上不多时,入目便是宁德堂后来修建的小花园了。
由仪正在小花园上的亭中闭目歇息,身上盖了一层薄毯,手头握着一把白玉骨的团扇,眉目疏懒。
“回来了?”她是有听脚步声辨人的本事的,此时也不睁眼,直接问道。
白芍笑了:“是,老夫人送走了。”
“下去喝碗凉茶歇歇吧,方才开了个瓜,白芷给你留了,听说可是拣最甜的地方留给你的。”由仪慢悠悠道。
白芍抿嘴儿一笑,道:“夫人净哄奴婢,最甜的自然是奉给您的。”
一面说着,一面对着由仪行了一礼,退下了。
“我那母亲只怕不大乐意吧?”由仪慢悠悠摇了摇手中的团扇,随口与白芷闲话,她扯了一抹浅笑出来,轻嗤一声:“也是,一个月一百两突然少了一半,换谁也会不乐意的。”
她也没等白芷回话,或者说本来也没指望着白芷回话。
——白芷一贯是个沉闷性子,虽然与白芍是一母同胞的姊妹两个,但这姐妹二人可是在是看不出半点不同来。
白芍天性开朗,为人爽朗大方,宁府上下都是她眼熟的,谁都能搭上两句,人缘极好。
白芷却不同,她自幼流浪在外,又要护着白芍,见过的人间丑恶事不知凡几,养成了个三棒子打不出一句话的性子,嘴最严实,心思却极为缜密,这些年由仪身边的事由她和白芍打理,分工也是不同的。
至少白芍就不能对由仪名下店铺、田产与账册如数家珍,也不知道由仪身家到底多少。
而她们二人对未来的规划也不同,白芍是已经认了由仪院里的一位德高望重的嬷嬷做干娘,准备婚嫁的。定下的人选则是宁府中一位年轻的账房,那账房通些文墨,生的最是斯文,性子也温柔腼腆,和白芍正好互补了。
而他家中又无长辈高堂,孤身上京,由仪做主将后街上一处四合小院拨给了他,日后白芍过去,当家做主是不愁的。
当然最紧要的还是二人看对了眼,想到当时,自己精心培养出的白芍红着脸声如蚊呐地求自己赏一桩婚事,由仪便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左右那账房也对白芍倾心,于是便也顺理成章,如今由仪已吩咐人给白芍办了嫁妆,婚期就定在九月里,婚后白芍或是在府里做事,或是仍然在由仪身边侍奉,也全看她的心意了。
而白芷则是个性子极为冷清的,自由看遍了人间冷暖,心中只认为男女之事最不可靠,如今被由仪收服,便一心为她做事,办起事来雷厉风行,竟是个古代版女强人的风范。
这话都扯远了,只说由仪这边,伸手闲闲拨弄了一下养着几尾锦鲤的白瓷青花大缸内的水,笑容中仿佛含着嘲讽,又仿佛漫不经心:“其实若是她没有这要用女儿攀图富贵的心,我也不差提拔二姐儿那一把。”
“你说是吧,白芷?”
她没回头,仍然注视着那养着锦鲤的鱼缸,随意扯出的一抹笑容意味不明,白芷抬头看去,便觉着一双星眸中仿佛是那小小的水中世界,也仿佛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