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颐步子一滞。
转过头,正见萧姬站在月下,湿漉漉的头发披散着,身上披了一件轻薄的纱。
他只觉得心急如焚,连忙询问:“你方才去哪里了?”
萧妧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轻描淡写道:“妾身方才去沐浴了。”
她头发还是湿的。
“王上呢,您怎么在这里?您不是去了乔美人那处吗?”
王上要乔婳侍寝的事,可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陈宫呢。
傅青颐面色没来由一窘,竟有些莫名的心虚:“寡人没有去她那里,直接来找你了。”
“妾身还以为您要临幸她呢。”
萧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陈王心头一凛,连忙解释:“寡人没有让她侍寝,也没打算要她侍寝。寡人不喜欢她。”
至于赵夫人——
“同赵氏,我与她只是一起用了晚膳,没有碰她。”
萧妧淡淡“哦”了一声,似乎根本不在乎他有没有临幸赵乔二人。
她这般不咸不淡的态度,看得傅青颐竟有几分恼火。他抿了抿唇,有些别扭地问道:“你怎么一点都不在乎寡人去赵氏那里做了什么。”
在乎那些做什么?
萧妧转过头,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几缕发丝沾了水珠、黏在她光洁的颊侧,少女未施粉黛,看上去既清纯,又无辜。
傅青颐气极,“若是寡人说,寡人不过是顺道路过听荷殿,现在就要去乔氏那里呢?你难道就......不伤心、不吃醋吗?”
萧妧又眨了眨眼睛,这回她听懂了陈王话中的意思,不免笑弯了眸。
“您是大王,有三宫六院很正常呀。您不光要掌管天下,莫说是后宫了,整个大陈都是您的。”
他想娶谁就娶谁,想睡谁就睡谁。
傅青颐一顿,忽然沉下声音:
“你很希望寡人这样?”
“什么?”
“临幸那些女子。”
“有什么不对吗?”她疑惑,“您要开枝散叶,要绵延子嗣。”要不然他这一窝后宫,都是养着看的吗?
“对,”傅青颐咬牙,“对得很!萧妧,寡人竟没有发现你是这般大度的女子,真让寡人自愧不如!”
他的语调怪异,纵是萧妧再迟钝,也听出了其话语中的尖酸之意。她抬了抬头,茫然地朝男人望去。
却见陈王一拂衣袖,欲转身离去。
萧妧连忙追上前,“王上要去哪儿?”
“找乔氏。”
他的声音沉沉的,闷闷的,“临幸她,开枝散叶。”
傅青颐一边说,一边往院外走。身后那人又淡淡地“哦”了一声,他终于忍不住回头,正见少女抱着胸前的衣裳开开心心地往屋内走。
她她她她她......
她是个傻子吗?!!
他顿足,转身,趁着房门没阖上快步走到寝殿内,把她一把拎了过来。
“王、王上?”
月色入室,萧妧对上陈王那一双带了些怒意的眼,一愣,“王上生气了?”
傅青颐咬着牙:“寡、人、没、生、气!”
哦,就是生气了。
她有些无奈,好脾气地顺着他来:“那王上,您之前在赵夫人那里,都做了些什么?”
“用晚膳。”傅青颐轻哼了一声,又闷闷地转过头去,似乎不愿意理她。
可怕她误会什么,又自顾自地报备道:
“红梅珠香、佛手金卷、奶汁鱼片,还有桂花鱼、八宝鸭......”
萧妧:......
她站稳了身形,把衣服往一旁一搁。傅青颐站在原地,清清冷冷地看着她。
“我知道王上生气了。”她忽然道,“王上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争宠,便是不在乎王上?”
男子站在原地,双手垂着,不语。
屋内的灯盏明亮,彻底将莹白的月色掩了去。她站在床边,身前是明灭的灯火,身后是如绸似水的月光。
她清丽的面容上落下一片阴影。
“王上以为是妾不想争,但妾却是不敢争。
“妾本昭国人,昭国国破,妾又颠簸于他乡。旁人身后有家族、有势力,妾没有。”
纵有圣宠,她一直却是孑然一人。
那些人,喜欢她的容貌、贪慕她的身体。他们想得到她,想得到一个听话、乖巧的她,得到一个不会争风吃醋、永远都不会给他们添乱子的她。
窗外忽然起风了。
夜风沉闷,吹到她湿漉漉的发上,萧妧感觉有些寒冷。
暝黑的眸中也起了风,她瞧着身前的男子。他一袭宽大的衣袍,就站在距离她的不远处。那身玄青衣,昭示了他是大陈最尊贵的男人。
也是她最不该肖想的男人。
他面容和缓,风平浪静的身后却是脆若白纸的薄冰,冰面之下,是万丈窟洞,是深不见底的渊。
她神色哀婉,“妾无依无靠,又被禁足于听荷殿。赵夫人身后有王后,乔美人身后有乔家。王上让妾如何去耍性子,如何与她们争宠?”
逆着月光,萧姬缓缓上前,少女衣衫单薄,白纱更是被冷风吹得飘渺。
好似下一刻,她就会随风散去。
“王上,”萧妧走到陈王身侧,“妾怕死,怕一争宠、惹得王上不开心,就会被人掐断脖子,死在这陈宫之中。”
“王上......”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随着夜风一起飘到陈王面上,引得男子微怔。
“怎么会呢。”傅青颐拢了拢少女的肩膀,“寡人怎么会因为这个生气、怪罪你呢。”
他的语气也如月色般轻柔:
“阿妧,在寡人面前,你可以任性一些。”
她是一个正常的、有喜怒哀乐的人,绝非供人玩乐的木偶。
女子眼中雾气仍未散去,眸色沉沉的,像是落在水中的明月。
看得傅青颐心坎软了软。
他只觉得呼吸一滞,心窝像是被人用针狠狠地扎过,疼得他心头一缩,眼中也浮现上几分痛楚来。
“你不会死,寡人保证。”
“要死,也是寡人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