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笔砸在地上的突兀声音,裴苏苏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弓玉所在的地方,似乎不是殿内。
于是问道:“弓玉,你这是在什么地方?”
瞧着阴暗潮湿,隔着水镜仿佛都能闻到一股子霉味。
“大尊,上次救下的那个魔修醒了,我正带人来审问他。”弓玉如实回应。
“哦?正好,让我瞧瞧。”
“遵命。”
魔修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定然丑陋不堪,原本一直从容不迫的他,忽然有些慌乱起来,急忙想找个东西遮掩。
可他身处地牢,哪有什么东西可以遮掩。而且他嗓子已毁,连出声制止的能力都没有。
他只能狼狈地以手掩面,眼睁睁看着水镜转过来,映出让他刹那间几乎心碎欲死的画面。
少女一袭嫁衣,绮罗粉黛,桃花眸微弯,漾着细碎的光,眉心点了红色花钿,颜色皎然昳丽,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明艳动人。她腰间环着一双手,来自身后着新郎服的颀长少年。
那少年乌发雪肤,墨眸红唇,神色温柔,容貌熟悉得让他不能再熟悉。
两人亲昵相拥,腰间各自悬着一块剔透的情玉,宛如一对璧人。
魔修定定望着水镜,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裴苏苏忽然收敛面上笑意,眉头紧皱,眼也不眨地盯着那个毁了容,慌乱想藏起自己脸的魔修。
为何,为何她会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心像是被大手攥住,疼痛难忍,呼吸陡然不畅起来。
仿佛错过了无比重要的事情,让她心头惴惴,惶惶不安。
“大尊,您怎么哭了?”弓玉飞到水镜面前,惊讶道。
裴苏苏下意识抬手,这才发现脸上湿润润的,早已覆满了冰凉的液体。
她怎么哭了?
她也不知道。
裴苏苏的视线绕过弓玉,不受控制地看向那个坐在角落里的魔修。
与他静静对视,熟悉的感觉越来越重,心痛愈发剧烈,酸涩交织。
她面上血色尽数褪去,苍白如纸,无意识地抬起手,看上去像是要触摸镜中的魔修。
可她的手还未碰到水镜,就落入了温热大掌中。
红衣少年眸光闪了闪,笑意微收,将裴苏苏的手紧紧裹在手心,低声问道:“怎么了?”
就连低磁的声线,都与曾经的虚渺剑仙别无二致。
裴苏苏眨了眨眼,出神的目光重新凝聚,只是视线依然没有从魔修身上移开,“我也不知,只是突然觉得胸口沉闷,有些难受。”
容祁余光扫过魔修,眼尾戾气和杀意一闪而过。
再次看向裴苏苏时,他瞬间恢复清朗温润的模样,如玉脸庞温柔,墨眸沉静。
容祁不着痕迹地挡住裴苏苏的视线,轻轻拥着她的肩,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是不是最近渡了太多修为给我,太累了?”
终于看不到那个魔修身影,裴苏苏心中的闷窒感受这才褪去,过快的心跳渐渐平复,“或许吧。”
“这魔修来历不明,你见到他还有这么奇怪的反应,保不准是他修炼了什么邪术,还是将他杀了吧。”
“不行!”裴苏苏瞬间脱口而出。
说完,她看到容祁唇角的笑意淡了几分,眸光黯淡。
裴苏苏这才发觉,自己对这个魔修似乎太过在意了些。
将心比心,如若容祁对一个陌生人如此上心,态度还这么奇怪,她心中也会不舒服。
于是裴苏苏踮起脚,安抚地在他嘴角亲了下,柔声道:“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你只是太累了,不怪你。”容祁眼睫颤了颤,眸光晦涩不明。
他若无其事地将裴苏苏拥入怀中,手扶在她脑后,逐渐低下头,鼻尖与她的相蹭,滚热呼吸交缠。
从水镜中,只看得到他们亲密无间的模样,看不清他们到底是在亲吻,还是只是离得极近在低声说话。
终于从重逢的复杂心情中回过神,魔修放下捂着脸的手,有些心急地提起笔,原本想写什么字。
可目光触及水镜中的少年,不知想到什么,心一寸寸下沉,他慢慢将笔放下,没有继续。
许久,容祁才抬起头,阴戾冷寒的目光看向水镜。
他嗓音低沉冰冷,“弓玉,魔修手段多,切不可放松警惕。如若此人表现出任何异常,立刻诛杀。”
裴苏苏闻言,嘴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可一想到刚才容祁那个失望的表情,心生不忍愧疚,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下。
总不能因为一个陌生人,伤了他的心。
见裴苏苏没有反对的意思,弓玉拱手应下:“是。”
“成亲的仪式还没彻底走完,有什么话,下次再与弓玉说吧。”这次的话,是对裴苏苏说的,语气顿时温和。
裴苏苏又一次看向水镜,视线却被容祁的身影挡了个严严实实。
“好。”
说完,她压下犹豫,挥了挥手,水镜在面前消失。
只是她最后望向水镜的眼神,还是被容祁收入眼底。
他闭上眼,遮住眸中翻滚的情绪,手掌瞬间攥紧,沉沉呼吸两下。
须臾,容祁重新睁开眼,温柔地拥着裴苏苏,面带毫无破绽的浅笑,一步步走向喜床。
水镜消失后,魔修依然出神地盯着半空,许久才终于回神似的,渐渐垂下头。
弓玉隐约觉得裴苏苏的表现很奇怪,想到容祁所说的“邪术”,看向魔修的眼神,就不免带上几分防备。
“大尊实力高强,你若敢有什么不轨的心思,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魔修没有理会他的威胁,手指微动,重新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他是谁。
弓玉狐疑看向他,“他自然是尊夫。”
说完,他似乎看到魔修唇角扯了扯,笑得很难看。
下一秒,魔修毫无征兆地猛吐一口鲜血,随后就开始剧烈咳嗽,周身气息登时萎靡不少,几乎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快要死去。
想到留着他还有用,所以尽管对他仍有怀疑,弓玉还是用法力控制着丹药递了进去。
“这是疗伤丹。”
魔修有气无力地拿起丹药瓶,将丹药倒在手心。
丹药圆润,散发着莹白的光。
他一眼就看出,这是裴苏苏亲手炼制的。
她的炼丹术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灵植火候他都再熟悉不过。
闻人缙将丹药吞下,闭目靠着墙,气息奄奄,一动不动。
若不是看他胸腔还有微弱的起伏,弓玉差点以为他已经死了。
嘱咐手下好生看着他,弓玉便离开了地牢。
地牢门关上,最后一点光亮消失,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闻人缙才重新睁开眼。
想到羊士之前的话,那个红衣少年,应当就是真正的魔尊,修为莫测,目的不明。
回忆起方才水镜中,他们二人亲密依偎的模样,还有容祁仿佛刻意说给他听的那些话,宛如有人拿着钝刀,一下下剜开心脏,冷风呼啸灌入。
胸口像是堵着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良久,闻人缙痛苦地闭上眼。
眼角终究还是淌出冰凉液体,无声地濡湿眼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