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妍有时候是真不明白宋思礼。
要说他待她不好吧,前世过年过节还有她的生辰,他都会关照段夫人送上重礼;生怕她银钱不够用,隔三差五就叫人给她送银子;卢夫人出事后,宋炽身败名裂,被除族赶出家门,她留在宋家,孤苦无依,宋思礼待她视如己出,甚至苦心为她谋取一桩绝好的亲事,惹得他两个女儿宋姮宋娆都大为吃味。
要说他待她好吧,他又明显躲着她,很少见她;偶尔见到,总是一副长辈教训的口气,挑她这里不好,那里不好。
比如现在,第一次见面,就这样疾言厉色地教训人,着实叫人不快。
初妍抿了抿唇,眼圈红了。
宋思礼头痛欲裂,只觉最棘手的国家大事也没眼前教训小丫头难办,真真是轻不得,重不得。
正当僵持,一道清润的声音忽然插入:“叔父怎么在这里?叫我好找。”随着话声,一点灯火沿着鹤年堂前的青砖小路蜿蜒而近,昏黄的光晕勾勒出来人清隽高挑的轮廓。
布衣芒鞋,竹冠束发,白玉般的面上,眉如墨染,眸似点漆,带着淡淡的温和笑意。
宋炽来了。
初妍心下疑惑:他到的似乎比上一世要早?面上不露端倪,敛衽行礼,叫了声“阿兄”。
宋炽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番,对她点了点头:“回来了?”
初妍“嗯”了声。
宋炽又问:“一路可顺利?”
初妍又轻轻“嗯”了声。
宋炽听出了她的鼻音,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怎么哭了?”
初妍别过脸,隐忍地道:“我没事。”这一幕,她前世和宋炽配合过无数次,做起来当真是驾轻就熟。
宋炽疑惑地看向宋思礼。
宋思礼大为尴尬,说到底,小丫头第一天回家,他一个做叔父的就把人训哭了,实在有以大欺小之嫌。
他咳了一声,转移话题:“知寒找我何事?”
宋炽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初妍几眼,开口道:“参户部卢奇药的本子,还要请叔父帮我参详下。”
宋思礼神情微肃:“你真打算对户部动手?”
宋炽道:“职责所司,不敢稍退。”
宋思礼摇头:“你啊,这个硬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想了想,“此处不便说话,进去再说吧。”
宋炽谢道:“有劳叔父了。”
宋思礼叹:“你这孩子,就是太多礼,自家人,休戚相关,有什么有劳不有劳的?”
初妍听着两人一副叔慈侄孝,有商有量的模样,心中只觉感慨,谁能想到,这两人其实各怀鬼胎,后来更是斗得你死我活。一个被设计除族,身败名裂,差点万劫不复;另一个则丢了官职,祸及妻儿,最后惨死在祠堂中。
她的脑中浮现出上辈子最后一次见到宋思礼时的情景。
他被割了舌头,剥了上衣,倒吊在祠堂的梁上,面朝着一座座冰冷的牌位,没有丝毫曾为一国重臣的体面。冰冷的刀刃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他发出痛苦的嗬嗬声,鲜血滴下,染红了地面的青砖。宋炽一身重孝,笑容温和,附到他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他愤怒地挣扎着,蓦地扭头看向她,目眦尽裂……
宋家,真真是一笔烂账。
叔侄俩向鹤年堂内走去,宋炽经过初妍,淡淡开口:“母亲等你许久了,还不快去?”
初妍微微一愣,意识到宋炽在帮他解围,乖顺应道:“我这就过去。”
宋思礼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阻止的话。
初妍向两人屈了屈膝,正要离开,后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大姑娘且慢。”她回过头去,看见高妈妈从里面走了出来,笑道,“太夫人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