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铭楼是历任王爷的固定居所,往前是王府大堂,往后是王府后院,这一代偌大的王府里除了不常在府中居住的宋师,就只有两位主子,倒是白瞎了这么大的府邸,只能充作排面。
靖康王这个王位从开国时的一位宋家建国功臣那里封下,作为世袭王位,一直传到如今,当初那些开国功臣的后人老的老死的死,抄家的抄家,埋没的埋没,当今朝堂上唯一的异姓王族竟然只剩下靖康王这一脉。
上一位靖康王也就是宋师的祖父只有两个孩子,当今这位王爷是原配嫡子,另一位庶女后来嫁给了宋家旁支,他祖父当初为他爹取青铭楼中的“青”为名,听说是为了壮一壮自家这一脉王族的存续,然而很不幸,他爹是个没野心的。
上几任王爷去参军的都封了将军,做学问的都当了栋梁,唯有这一任王爷生无大志,年少时最爱游手好闲,既不喜欢习武也不乐意学文,娶了位小门小户的妻子,继承他爹的王位后,生下了宋师这个独生子。
妻子卧病在床郁郁而终,他又死活不肯再娶,过了两年突然从旁支里抱过来一个孩子,也就是宋书,昭告天下这是他领养的第二个儿子,说是有对远房亲戚,夫妻俩早年对他有恩,后来双双撒手人寰丢下一个孩子,他看不过去,干脆认作了养子。
宋书虽然是养子,但其实比他这个正儿八经的王府嫡子过得好多了,他小时候就被师父灵湘修士带走,此后整整十年,宋师回府的次数屈指可数,灵湘修士性格散漫,对徒弟们采取放养政策,他每日在红尘中摸爬打滚,练就了一身本事,也落下了满身伤痕。
宋书却打小在王府中长大,旁人都猜测或许是因为在王爷身边呆的比亲生儿子还要久,王爷对他原本只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后来更是把他当亲儿子在疼,要什么给什么,反倒是宋师这个嫡子,却被他日渐冷落了下去。
从万书斋走到青铭楼的距离并不算远,院子里来来往往都是下人,王府的管家五十来岁,是个长相和善的小老头,姓莫,正守在门口,远远望见他过来便起身行礼,笑眯眯地说话时八字胡一抖一抖的:“大公子回来了,王爷正在书房等您。”
宋师一看见他心头就升起一股亲切感来,也许是被原主残留的情绪影响,他对莫管家并不感到陌生:“莫叔,好久不见。父王他身体如何?病得很重吗?”
莫管家叹了口气,担忧的神色不似作伪:“王爷这些天茶饭不思,憔悴许多,老奴看着实在不忍心。公子如今回来了,就劝一劝王爷吧……”
宋师诧异:真病了?
原著里这段剧情他还是记得住的,原主回京,是靖康王装病,有些事情想要交代给他,这些事情宋师站在上帝视觉已经知道了,不然也不会拖这么久才过来,一点都不着急。
莫管家说完,又偏过目光看了看他身后抱着剑戴着斗笠坚持摆姿势的景休,一看也不像是他家公子的小厮,疑惑道:“这是……”
“我师弟。”
宋师回头对愣了愣的景休招手低声道:“你若是执意要跟在我身边,也随你意,你在这儿等会儿,我叫莫叔给你安排间屋子。”
景休点了点头,却道:“我就在门口守着,等公子出来。”
他脸上带着常见的固执神色,宋师知道他硬要当这个贴身保镖,再劝也没用,便无奈地挥了挥手,不再多言。
景休又点了点头,左右看了两眼,竟然嗖一声窜上了院子里的一棵光秃秃的枣树。
莫叔:“……”
宋师:“……”
莫叔一言难尽:“……公子的师弟……”
宋师淡定道:“他可能觉得这样比较帅。不用管,不影响王府的暗卫行事就行。”
莫叔闭上嘴,点了点头,转身带着他往靖康王院中的书房走,靖康王府格局宏大,这座府邸从大周建国立朝以来就隶属他们宋家,青铭楼不知易过多少主,也翻修过许多次,一草一木都有人精心打理,不管外景到底如何,府中却是几百年如一日的光鲜亮丽。
宋师这一路上碰见的丫鬟小厮数不胜数,低着头成群结队的,匆忙赶路的,聚在一起偷懒说小话的,正在做活的,或者呵斥更低一等丫鬟小厮的,一旦遇见他,都要脸色一变,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
宋师跟在管家身后,就算只点头示意,也点得脖子都酸了。
这就是古时森严的阶级意识。
这个念头模模糊糊地浮现在他脑海里,让宋师短暂地忘却了一下见完他爹后,接下来的剧情里,他至少还有好几天要面对一只黑心黑肺的黑莲花版宋书。
临进门前,莫管家对他爹让他来书房约谈这件事进行了解答,他一脸沉痛道:“王爷最近日渐消瘦,总忧心忡忡,常在书房待上一整天。”
所有人都觉得靖康王宋青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几,连和王爷最亲近的莫管家也是这样想的。
然而宋师推开木门,却看到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严实的粽子,手里捧着暖炉,蹲在地上用一种奇特的、类似□□的姿势……看蛐蛐儿。
两只蛐蛐儿在地上斗来斗去,小老头在旁边一边嘴里嚷着“打呀”“上啊”“小黑不要怕他”“大黑快跑,快跑!”,一边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双腿往两只蛐蛐儿的方向挪。
小老头蹲着,侧对着门的方向,他身边是檀木色的桌案,清一色型号不一的毛笔大大小小摆成一列,桌上铺着张写满了字的纸,墨痕未干。另一边上上下下都摆着各种各样的古籍书本,香炉在一旁的炉鼎上冒出袅袅白烟,空气里都是清淡的檀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