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修缮神殿人应当在无后方离开的,可当不知怎的,还未到时辰,监工大人便匆匆赶来,接着将他们都叫到一起,说此刻要赶紧回王城,不得逗留。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却又不好多问,只得照着监工大人的话,各自收拾自己的东西便一一往外走去。
在场的都是贱籍,原本就没什么物什,不过一些贴身的东西罢了,因为走得也快。
只是刚出了这处,还未到最外侧,便见有人疾步进来。
“都停下来。”那人身着玄甲,手握长剑,将领头的监工同前方的人拦住。
来人正是王上亲卫——领军卫。
监工见状,忙道:“大人前来可有吩咐?”
那领军卫看了一眼对方:“你是此处监工?”
监工一揖,回道:“正是。”
“王上车驾已至殿外,你带的这些人,且在此处等着,待王上离开后再走,莫要冲撞了!”
监工听后先是一愣,而后问道:“这……不是说王上过会才会来吗,怎的这会子便已到了殿外了?”
原定的离开时间是午后,只是方才听得有人前来传话,说神殿修缮完毕后,王上车驾要亲自检视一遍,为着不叫这些贱籍同王上冲撞了,才说要提前将他们带走,可未料到,这刚要离去,领军卫便亲自前来了。
“莫要多问!”那领军卫长眉一横,不再回答,只是冲着他道,“将这些人都带回去,过会王上看完修缮成果后便会去神殿内参拜神女,到了那时,你再带他们离去吧。”
语毕也不再多言,握着腰侧的剑,便转身离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后,监工才忽地回过神来。
“罢了!”他叹口气,接着转过身子,看向身后跟着的人,“你们都先进去,我过会再来叫你们。”
语毕也匆匆往外走去。
站在他后方的人方才听见了那领军卫的话,可再往后一些的,便听得不甚清楚了,而越在尾端的,便是连为何前方的人会停下都不清楚。
可当前方的人掉头回来后,后面的便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王上这时候就来了?”听了旁人的叙述,众人有些惊愕。
“先前我还听说,说是会晚点过来的?”
“对啊,怎么来得这么快,从王城到神殿,虽然距离不远,但王上车驾也总要花时间的吧?”
“这我怎么知道?”那站在前方的人道,“领军卫亲自来说,那未必还有假?要不是王上到了,监工大人会叫我们都回来待着?”
“也是!”众人想了想,是这样道理,“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啊?”
那站在前方的人想了想,接着道:“听领军卫大人的意思,是说要等王上去神殿参拜神女时才能走。”
“王上又去神殿?”
“诶,王上去神殿不是天经地义,你问个什么劲?”
“嗐。”那被说到的人挠了挠头,“我这不是觉着奇怪吗?以往这么些年,王上除了冬至那日,从不踏足神殿,怎的这回过了冬至后,王上总去神殿?”
“那也不是你管的。”有人笑他,“王上的心思,你还能猜得着?这往神殿去得勤才好呢,神女庇佑大陆,若是看在王上去得勤的份上,再降下福泽才好!”
“那又关你什么事?”这回轮到旁人来笑那人了,“神女降下福泽,我们又受不到。”
“诶你!你这话就是不敬神女!”
“我说得是事实,哪里说错了?”那人面带不忿,“神女说是庇佑大陆,说是大陆的臣民都能受到神女的福泽,可这么多年了,你们谁真正见过神女,谁有真的得到过那什么狗屁福泽?”他看着众人,“在这里的都是贱籍,生来便低人不知道多少等,受人白眼,任人践踏。我们分明没有错,为何要受这样的罪?!……都说神女庇佑大陆臣民,可若她真的庇佑,这大陆就不该有贱籍的存在,同样是人,为何这样不公!”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变得大起来,以至于身边聚集起来的人越来越多。
“人人都说神女怎么怎么样,可那是那些良民说的,像我们这样的贱籍,神女会管吗?她根本不会理睬!”
“你怎么知道神女不会理睬?”有人听后反驳他。
那人冷笑一声:“若是真的理睬我们这些贱籍,那为何,整个大陆唯有王上才能同神女交流,为何只有王上能见到神女?说到底,就连高高在上的神女也是贪慕权贵的。就因为王是这个大陆至高无上的存在,所以她才会在王面前现形……”
“你说的不对!”又有人打断他,“见过神女的不止王上一个,还有旁的人,只要够虔诚,就能得到神女的接见!”
那人听后不屑道:“你说有除了王上之外的人见过神女,那有谁,你说出来?”
见对方正要张口,他又道:“似‘我听说,我知道’这样的话就不要说了,总归也不是你自己见到的,这有可信度吗?我就问你一句,你见过吗?”
他一句话把对方说得不敢开口。
因为大陆上见过神女的人真的太少了,多数都是听旁人传出来的。
见对方不说话了,那人才又是一笑,带着些得意,末了总结一般地开口。
“要我说,你们也不要这样蠢,那些人拜神女是因为神女替他们做事,可神女从未帮过我们,我们凭什么拜她?……什么神女,不过是……”
他话未说完,便被人突然一脚踹倒,接着还未回过神来时,便感觉有人骑到了自己身上,接着肩膀处被什么东西刺入。
“啊——!”摧心折骨般的疼痛传来,叫他哀嚎出声。
众人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
方才那人正说着话,便见有一身影迅速跑来,接着那人便倒在地上,而跑来的人一下子骑在对方身上。
而后便是寒光一闪,被压在下方的人哀嚎出声。
好半晌,方才被吓得不自觉退了步的众人才回过神,正要上前去将两人分开,还未来得及出手,便见上面那人忽地抬头。
他的面容被隐在长发后,看不清目下的神情,但隐约能从干枯的黑发中看到对方的双目。
阴狠、嗜血且狠厉。
看上去十分瘆人。
即便知道这是平日里任由他们欺凌的祁温瑜,可眼下对方这副癫狂的模样,谁也不敢轻易有动作。
于是都愣在原地。
而见四周围着的人不再上前,祁温瑜方收回目光,接着看向剩下肩膀处被他狠狠扎了一刀的人。
“你刚才说的话……”他盯着对方,如同山中饿狼,“再说一遍。”
那人此刻痛极,完全没听清楚祁温瑜说的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哀嚎着,间或夹杂着骂声。
而得不到对方的回答,祁温瑜握着匕首的手愈发用力,往对方肉中再次深深扎入。
“啊啊——!”又是剧烈的疼痛,那人声音愈发凄厉。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敢不敢?”祁温瑜一只手掐在对方下巴处,制止了对方乱动,另一只握着匕首的手,开始在对方肉中慢慢搅动。
细微的,令人听了便头皮发麻的割肉声传来,四周的人听得心中一惊,却无人敢阻拦。
因为他们都看得出来,眼下的祁温瑜已经陷入疯癫,谁要是此刻上去,只怕会落得一样的下场。
因而为着自身着想,众人都悄悄地,逐渐散去,也不敢再站在此处看,更不敢去帮那被他用匕首伤了的人。
而那人此时脑中已经没有任何想法,整个人陷入剧痛和无限混沌之中,唯一的触感便是肩膀处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说话——!”祁温瑜魔楞一般,一定要对方开口,“你方才说的话,你再说一道!”
手下的动作却更加用力。
接着只听“咔——”的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
原来他扎进对方肩膀处的匕首,已经完全穿过对方的肉,匕首最顶端直接与青灰色青石砖接触到了。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未放过对方。
“我叫你说话!”他的声音略提高了些,却带着森森的冷意。
那人已然痛极,却因为祁温瑜遏制着无法动弹,而肩膀处对方的匕首又一直在肉中搅动。
巨大而难闻的血腥味蔓延开来,他甚至感觉到自己肩膀处的肉都被搅成一块块碎肉片了。
最终,一直在哀嚎的他似乎终于意识到,今天自己要是不开口,对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他狠狠咬牙,强忍着肩膀的疼痛,一字一顿地开口:“我……呃啊、你要、要我说什……什么?啊啊——!”
他实在痛极,说完这句话都用了好半天。
而听得他终于开口的祁温瑜,一双赤红的双目盯着对方。
“你方才,说什么来着,我让你再说一遍!”
那人此刻眼前是模糊的,根本瞧不清人,而辨认了半晌,才听清楚对方说的话。
虽然真的十分痛,但他还是努力思考着,对方为什么要突然袭击他,还一直逼他将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道。
而片刻后,他才明白,祁温瑜应当是觉着他说的话对神女不敬,亵渎了神女,才会如此。
于是为了叫对方将匕首拿开,他再次强忍着开口。
“我……我说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不说这样的话……了,你放开我,快放、放了我!”
这已经是他能说出的,最长的话了。
因为被压着,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肩膀处流出的鲜血都慢慢流到了自己的头下,因为他头发处感觉到了湿润。
祁温瑜没反应,不说话,也没把匕首拿走。
那人只得再次开口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放了我吧!”
用尽力气说完这话,他再也无力开口,心中想着,若是对方还不愿放过他,那他只能认命了。
然而他话说完后那瞬间,对方原本在他肉中搅动的匕首停了下来,痛苦的折磨一下子减少了一半。
又过了半晌,又是尖锐的疼痛传来,接着肩膀处冰凉的触感消失了,脸上却多了什么东西。
然后身上的重力撤去,他才终于得以行动。
抬起手摸向自己脸上的温热,结果却摸到了黏腻而柔软的东西,他拿到眼前一看,发现是带着鲜血的碎肉,才意识到这是他肩膀中带出来的。
“啊——呕——!”他再次大叫,一时间竟分不清是因为疼还是因为恶心。
而从他身上离开的祁温瑜,手中握着那把尖锐且一直在往下滴血的匕首,一步步走回方才自己坐着的地方。
他的长发依旧垂在面前,挡住他的模样和神情,可身上单薄的衣物带着的大片血迹,和他本身散发出来的阴郁气息,叫本来已经离他不近的众人愈发往后退了去。
他走得很慢,脚步声也轻得几乎听不见,尤其是在那被他伤了的人的哀嚎之下。
但他每走一步,手中的匕首上的鲜血都会一滴滴的滴在地上。
随着他的步子,那鲜血甚至变成了一道十分长,瞧上去便触目惊心的长长血痕。
终于,他走到了自己先前所在的角落,然后缓缓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