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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状元

十二月廿二是进士科举放榜的日子。

晓色初分之际,长安城中已?是车马喧嚣,士庶争相前往礼部贡院观看发榜,尤其是当?科举子,更是坊门一开便迫不及待地赶往贡院。

白屋之士、贫贱之子,都指望着一举擢第,登为龙门,当?真是朝为匹夫,暮为卿相。

城中高门华族,便是没?有子弟应举,也都遣了僮仆前去打探消息。

宁十一郎亦不能免俗,早早便派了僮仆前去探榜。

按惯例,红榜张贴在礼部贡院南院东墙,宁十一的书僮到得贡院南院时,东墙外已?里三层外三层围起了人墙,连水都泼不进,哪里挤得进去。

宁十一特地选了个目力?过人的高个僮仆,奈何英雄所见略同,各家都选高个的,撞在一块儿,便没?了优势。

宁家书僮只能干着急,耳边人声鼎沸,黜榜的举子或黯然低泣,或如痴如颠,狂笑不止的有之,破口大?骂的亦有之,更有人激愤之下试图冲进棘栅中撕榜,被披甲执锐的守卫拿住。

而擢第者则意气风发、气定?神闲,俨然一派俊彦国士的气度。

宁家书僮依稀听见人群中不时有人议论“宁彦昭”、“宁十一郎”,心怦怦直跳,忙拉住身边一白衣士子问道:“榜上可有姓宁的郎君?”

那人与他?挤作一堆,自然也不曾看见榜纸,不耐烦道:“我哪里知道。”

一连问了几人,都道不知,书僮只得耐着性子一寸寸往前挪。

好?不容易前面的人看够了离去,半晌之后,总算挤进了几步。

宁家书僮使劲踮起脚,从人墙的空隙中张了一眼?,只见墙上张贴着大?榜纸,榜头竖黏黄纸四张,粘成长幅,“礼部贡院”四个淡墨大?字依稀可辨。

书僮也知道自家公子的处境,不去看榜首,却从榜末开始一个个往前看,看到中间仍旧未曾看见自家公子的名姓,正疑惑间,忽听前面一人道:“万万没?想到,状头竟是宁十一……”

书僮以为自己听岔了,将?信将?疑地往榜首看去,魁首赫然是“宁彦昭”三个字,他?呆了半晌,揉了揉眼?睛,蓦地如梦初醒,转头便往人群外面钻。

宁彦昭正在书房中作画,前去看榜的书僮忽然一阵风般地卷进来。

宁十一微微蹙了蹙眉。

那书僮却是什?么也顾不上了,抬袖揩揩脸上的汗,上气不接下气道:“小……小郎君……贺……贺喜小郎君……高……高中状……状元!”

宁彦昭一怔,手?中的笔一顿,一团墨迹在纸上洇开。

书僮一瞥,不禁有些惋惜,好?好?一幅山石菖蒲,毁在最后一笔上。

宁十一却不以为意,将?笔一撂,站起身,提起袍摆,一贯淡然的脸上难得显出几分喜色:“我去禀告祖父!”

承恩殿中,太子和太子妃正相对而坐用早膳。

尉迟越手?执鎏金银箸,将?一枚樱桃毕罗夹到沈宜秋盘中,沈宜秋欠身道谢,小口小口地吃了,却有些心不在焉。

尉迟越目光微动,她心神不宁已?有几日,方才在校场学骑马时也不能全?神贯注,虽极力?掩饰,但太子今非昔比,哪里看不出来她在担心什?么。

他?的妻子记挂别的男子,他?心中苦涩,却又不足为外人道,毕竟沈宜秋并不知道上辈子的事,这一世就是他?拆散了她和宁十一的姻缘。

尉迟越顿时也觉食不甘味,放下银箸,望着沈宜秋小口啜饮酪浆。

沈宜秋回过神来:“殿下不再用些菓子么?”

尉迟越摇摇头:“孤已?饱了,你再多?用些。”

沈宜秋道:“妾也饱了。”便即命宫人撤了食案,换上茶床。

尉迟越往帘外看了一眼?,这几日气候晴暖,连日未雪,屋瓦的残雪半消半融,滴滴答答地从檐头往下落。

尉迟越低头抿了一口茶汤,状似不经意地道:“孤忽然想起来,今日是进士科放榜的日子。”

沈宜秋不想他?会?提起这个话?头,一时无言以对,只点点头:“日子过得真快。”

尉迟越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往下说,便是他?不说,宁十一拔得头筹的消息不出半日便会?传遍长安城,自然也会?传到承恩殿来,她自然会?知晓。

他?站起身道:“孤今日要去一趟蓬莱宫,晚膳不必等我。”

沈宜秋站起身将?他?送至殿外,从内侍手?中接过狐裘替他?披上,细心地将?带子束好?,正要松开手?,双手?忽然被捉住。

尉迟越不觉用上了点力?道,沈宜秋吃痛,眉头微蹙,抬起眼?看他?:“殿下?”

太子低头对上她青白分明的眼?眸,心中仿佛被针刺了一下,便即收回手?,转身匆匆下了台阶。

晌午,宁彦昭进士科夺魁的消息便传到了承恩殿。

太子妃曾与宁家十一郎曾议过亲,这在京都不算什?么秘密,东宫众人也知道。

进士科擢第的士子是全?城的谈资,尤其是宁十一这样年轻有为、才貌双全?的,更是万众瞩目。宫人们当?着太子妃的面不敢多?说,私下里总忍不住要议论几句。

沈宜秋用罢午膳在寝殿中小憩,半梦半醒间听到窗外有人轻声道:“听闻那宁家郎君年方弱冠,不但写得好?文章,还?生得俊俏非凡……”

另一人道:“啊呀,那些等在榜下捉婿的公卿贵族富家翁,怕不是要抢得打破头、挠花脸……”

“那也不尽然,”先头一人道,“毕竟宁家那景况……”

她记得上辈子直到她死时,宁十一的亲事似乎还?未议定?,他?备受尉迟越器重,但毕竟家族处境尴尬,想来婚事上也有些坎坷。

只盼这一世他?能觅得良缘吧。

第一个宫人又道:“开春曲江宴,宁家小郎君定?是探花使,可惜咱们是无缘得见了……”

沈宜秋睡意渐沉,后面的话?便听不见了。

进士科放榜十日后,今上从华清宫回到长安,于蓬莱宫麟德殿召见新科进士并赐宴,太子奉命监国,自然也要列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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