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逢魔时刻降至。
时针滴滴答答的走,在劝归了两位迟钝的长辈后,病房里落回原初的寂静,卫宫佐千代对着窗外长吁一口气。
进入夜色的医院,总归不是什么好地方,尤其是对她这样能目视彼岸的人来说,宁静成了肃杀,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岌岌可危起来——汇聚的阴影,游动的怨气,还有骤降的温度,卫宫佐千代不希望身为普通人的养父母还有从小玩到大的好基友们身上沾染到一丝污秽。
除此之外,驱散所有人的原因还有一点,腹中那存在感很强的胃在持续控诉,迫使她手动进行治疗。
卫宫佐千代拨动了指尖的银环。
这就是封存力量的后果,不能自动修复也不能展开防御,遇上这次一样直接抹除意识的伤害后,就会像普通人一样倒下,任人宰割。
在遇见花之魔术师前,作为害她沦落到异乡的楔子,佐千代其实很抗拒这一身会引来灾祸的魔力的,所以除了被迫祓魔外她基本没有解放过指环。
戒指本来就被赋予了一种桎梏牵制的寓意,传说中将普罗米修斯困在考卡苏斯山上的锁链原型就是一枚指环,和她手上这枚相似,都是用来绑缚住怪兽的枷锁。
卫宫佐千代心念一动,忽然就有了把埋在体内的深渊给释放出来的想法。
那些曾让她引以为傲的魔术这么多年不被使用,也许会感觉寂寞吧。卫宫佐千代承认,在知晓旧愿已偿,心魔得除后,她也稍微开始对未来有了点期盼。
她想放下过去的一切,也放下对无限魔力的成见,试着接纳它,使用它。
让昔日那些无法袒露的隐秘,也得以在无人的角落里获得喘息的余裕,让她偷偷的,不被人发现的打开禁忌的牢笼,放出本我。
指端上的银环被推移至指节,小规模的能量场悄无声息地展开,同碎星般莹白的微光像迎风而生的火苗,重获自由后开始在指尖欢愉跳动。
此时与光融合的少女,身姿挺拔,桀骜如青松,嘴角染上漫不经心的笑意,那双能映照出一切的瑰丽红瞳烧干了所有负面,涌上了恣意与一丝对世间的温柔,就是这一点暖意冲淡了她自身的邪气,让她在虹光与夕阳余晖的交织下,有了片刻圣洁的神性。
神祇开启了术式咏唱,烙在锁骨下保存了时间魔术研究结晶的刻印,在沉寂了多年后也终于苏醒发烫,骨血开始蠢蠢欲动,战栗的电流爬满了全身。
“[固有时制御·回溯]”
往日,连那些魔术协会高高在上的老古董见了都要捏着鼻子承认的百年不遇的天才,第二法传承者,卫宫佐千代,于六年之后,首度使用了她的本源魔术——时间魔术。
虹光在血液里欢腾,冲刷着回路和全身脉络,损伤的脾脏和灼烧的咽喉发生时间倒退,恢复到与一天前所见别无二致的健康。
不,甚至可以说健康过头了。
佐千代摸着自己有力的心跳,有些羞赧地挠着脸颊,想要开始复建果然没有那么容易。
与其说是许久没使用时制御,导致连自我修复都没有很好控制到自我需求的地步,倒不如说是由宝石剑变异而来的以太魔力过于强悍,不仅重置了病损的内脏,还过度强化了细胞活性,让她现在有一种打了类固醇后要马上下楼跑圈的悸动和兴奋。
“任重而道远啊。”卫宫佐千代长哀一声,将指环拨了回去,捡起椅背上的外套。
临走前,少女觑了一眼隔壁那张被白色布帘围挡起来的病床。
说起来,刚才她发出的动静不算小,而这间病房里唯二的那个人却毫无动静,再加上那若有似无接近消散的气息,让佐千代心生疑窦。
这种濒死之人可不应该被安置在普通病房的。
对一切异常有着及其敏锐嗅觉的卫宫蹙起眉头,盯着那张吸引着她去撩开的白布看了一会,然后选择将外套搭在肩上,朝门外走去。
别开玩笑了,她可没有照顾陌生人的义务,也没有替人解决麻烦的善心,说白了任何不涉及到自身的事,她都没有凑过去横插一脚的打算。
卫宫佐千代一直抱着这种想法。
直到身后响起了像婴儿的声音拼接起来的哼唱。
“钉住一只手,好痛,钉住两只手,好苦,钉住一只脚,想活,四肢都钉穿,死透。还是死了最好,大家一起在门的那边相见......”
模糊的童谣断断续续,像是在耳廓边诵唱出来,让人有种被舔舐一遍的腻滑感,贴着脖子的地方寒意油然而生并持续向骨子里钻,不停刺激着听者的神经。
“啧,这是你逼我的,”卫宫佐千代低咒了一声,黑着脸转身朝病房深处走去。
她一把拉开遮遮掩掩的白布,意外没发现什么辣人眼睛的灵体,映入眼帘的病床上只躺着一个沉睡的女人。
一个脸色惨白,身形削瘦,气息微弱的女人。
不太妙啊。
卫宫佐千代凝着神注视着她,红色的眼珠上浮现出与现实截然不同的画面——从次元里探出的黑色虚影组成的手攀附在女人的四肢,正穿过病床将她往下拖拽,而此刻她半个身子已经没入黑潭。
但现实的躯壳仍安然无恙地安睡在床上。
最让卫宫佐千代在意的,还有女人身上像是被血刻上去一般,红得发紫的刺青,这是常世所不可视的异象,让她忍不住凑近看了两眼。
“这是蛇?”佐千代努力辨认了两眼图案,收回视线,即使她现在将女人身边的不洁消除也不太可能救回这个人。
因为这个女人的灵魂已经有一半不在身体里了。
卫宫敛下漠然的目光,余光瞥到床头的病例上。
[泷川吉乃,26岁,身体多处轻微烧伤,断水断食引起营养不良,患有非器质性睡眠障碍症,中重度人格障碍,疑似灾后引起的精神创伤。昏迷时间延长,清醒时对外界反应减弱,出现幻觉,有自残行为。]
之后卫宫就没兴趣往下翻了,她嘴里嘀咕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便没有再多看这位将死之人一眼。
然而,就在她打算离去时,一只手抓住了她。
卫宫佐千代动作慢了下来,缓缓低头,睥睨着这只从床底伸出的惨白到几近透明的手,看着它不知死活地拽着她的脚腕,并在上面留下了碍眼的印记。
明明足以让人尖叫的画面,她却一派游刃有余,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物那般,嘴角勾勒出邪肆的弧度。
卫宫佐千代这个人向来胆大包天,她不仅不想跑,甚至悠然自得地蹲了下来。
一身骨头都被碾碎却能行动的人形生物,瞪着看不见眼珠只余眼白的眼眶,嘴巴像是被硬撑开一般大得不成比例,黑洞洞一片,让人怀疑它是否存在口腔,它的七窍中不断流出黑褐色的血液,在白色的狩衣上留下和卫宫脚上如出一辙的污痕。
卫宫佐千代和它面对面相视,笑容愈发扩大。
“你,很大胆啊,敢在我身上擦鼻血?”
这话一出,怨灵喉咙里挤出的气泡音都被掐断了一秒,然而它也不会有机会重新发出声音了。
卫宫佐千代下垂时显得无害的红色眼睛此时亮得惊人,像是在黑暗里能发出高亮的兽类晶瞳,完全睁大后危险度被拔高到极致,她笑容异常扭曲,比面前的怨灵更像一个从三途川里爬出来的修罗。
她咬着牙,泄愤似的一字一句往外吐:“去死吧,杂鱼。”
声音响起的同时,空间发生不自然地压缩,眼前像是发生了坍塌一般,陷在一块,透明的空气也被硬生生割裂开。
先前勾着人的怨灵已经看不成形状,四分五裂后又被反复挤压成篮球一般大的肉块。
卫宫佐千代双手合十,怨灵即刻像是被她的掌心给拍成一张薄纸,顷刻间湮灭成灰。
好好发泄一通,胸腔里不自然的心跳才回复如初,卫宫佐千代整理好衣服去往医院前台开了个出院申请,然后在护士姐姐强制要求下做了个体检。
年过半百的主任皱着眉,瞪着这个术后一天闹着出院的病人,嫌弃地撇了撇嘴,拿起了卫宫佐千代的报告,一边还念念有词:“现在的小孩就是任性,根本搞不清事情严重性,你这个病情再躺个半个月都不算多,你......”
他顿了顿,又试着说道:“....你这个情况持续了多久,有没有兴趣和医院做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