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去之后,我忍不住问她以前关于绍巷的事情,问她这里以前是什么样子,这里的人又是什么样子。
归根结底,我是想了解她以前生活的环境,心疼她那段我没有参与过的时光。
她说,在她印象里最深的是有一次绍巷下大雨,对那时的她而言,她以为世界就要就此毁灭了。
绍巷地基低,通水差,人多巷子狭窄,拥挤脏乱,雨一下大,几乎附近的水混着垃圾都往这边冲,二楼以上还能勉强幸免,但是二楼基本都已经破旧的不能住人,一楼和废弃地下室被淹的越来越深,像是一场洪水来袭,这对城市的别的区而言可能只是一个气候的变化,而对这条街如临灭顶之灾。
住在这里的人有的拿着铁盆把屋子里已经浸到大腿处的水往外泼,手中动作又快又吃力却也熟练又盲目,倒出去的水汇进街道排不出去又倒流回每家每户。
有人的第一反应是去守住家中最值钱的大件—一辆破旧的二手电动车,电动车已经在浑水里半浮半沉,人也站不住,看到有人从旁边过便呼喊搭把手,听见的人在水里艰难的淌着步伐,自顾不暇往家里赶,能保住多少是多少,晚了可能连门都进不去。
这样的雨夜恐怖又震撼,人人逃生般的搬这抢那,明明也都知道没什么贵重物品,可就是刀碗瓢盆多能保住一样也是好的,他们看得开也看得不开,生活原本就已经够糟糕了,他们不怕一塌糊涂,但谁又不想能好一点是一点呢。
雨势消退后,巷子里的水淹至一楼窗口的位置,逃出来的人用门板浮在水上坐着,双眼无神的扫视着现状,然后拖着半湿不干的被子和家具往城市角落里窝,也就是世人眼里随地而席又在垃圾堆里翻食的流浪汉。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她没有接着说下去,我又问:“那你呢?”
她突然笑了一声,那抹笑让我心间猛烈一颤,涌上来一股涩。
没等她说,我就伸手把她搂进怀里。
我突然觉得我是残忍的,再提起那段生活对她来说想必并不轻松。
我正要说不听了。
她吸了吸鼻尖,继续说下去:“爷爷带我去了隔壁没人居住的二楼,说那里很安全,但还是以防万一雨太大漫进来把我冲走,于是爷爷就把我绑在了柱子上,然后他又下楼去挽救一些家用,让我别怕,等他回来。”
那时,我在心里暗自发誓,要把那位爷爷找回来。
在桐市找一个有名有姓的人并不难,难的是在无人问津的绍巷找一个信息不详的人。
我去问管辖绍巷的当地派出所时,他们给我的回应是那里早就荒废没人住了,显然他们已经不管那片区域很久。
在找爷爷的那段时间,我以时迁的名义直接向绍巷的基础建设部门捐了一笔资金,并提出要翻整重建那里,如果那边还有人生活,不要驱逐,在附近租个房子让他们暂时住下,费用全部我来承担。
工作人员刚开始不理解我为什么会这么做,还有人看我并不像是做开发,于是站出来劝说绍巷这里也没有开发的价值,但若说有古董深藏在这里,我为了不光明正大的挖而废这么大笔周章还能说得过去。
我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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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妄是赫赫有名的收藏家,时迁是年少有为的画家,许妄以时迁的名义重建绍巷这件事情很快就被外界传开,开始有人盯着绍巷的隐性价值,也跟着在附近进行投资开发。
不出三年,绍巷这边的经济就能发展到桐市合格线。
有记者专门为此还采访过他,诸多问题里,许妄最认真回答的那个问题是,“请问许先生,众多收藏中你最喜爱的是哪一件?”
许妄答:“时迁。”
时迁知道后很感动,问他为什么要瞒着她。
许妄说:“在等你发现。”
这是玩笑话,其实他只是想让她开心。
她很开心,而许妄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为了她可以不顾一切,因为他觉得值得。
她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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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屹带许妄去过一家餐厅,他很喜欢那家餐厅的装修风格,他猜想时迁应该也会喜欢,不过他还没问过。
带喜欢的人去喜欢的地方,哪怕只是坐着喝杯咖啡,就已经很惬意。
那天她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后来许妄也都没有再提过,不过还是觉得有点可惜,就只差一点点,他可以听到那句话早点从她嘴里说出来。
那天许妄去宿舍楼下找时迁,她不见他,夏曾樱让他先回去,他没有立即走,而是去了他们一起画的那幅壁画前看了很久,每一处都认真的看过去,想起画壁画的那天很冷,夜的风凌厉刺骨,他知道当时最好的做法不是劝她而是陪她做她想做的事情,画完这幅壁画。
许妄一点一点的看过去,最后在右下角看到她的名字,一般在画的右下角都会留下画者的亲笔签名。
他看到时迁的娟秀字迹写在上面,时迁两个字的下方还写着与之对齐的另外两个字。
字迹都出自同一个人,时迁。
那两个字下面写着,许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