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浩只得软下声音,故作轻松地说:“我去酒楼给娘亲买点吃的,待会自个儿回去,你赶紧去给祖母报信儿,晚了又得耽误老人家吃饭。”
车夫一想,这话说的有理,如今世子爷今非昔比,即便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办差,也能整日里得到嘉奖,想来迷路之类的事情定然不会发生。于是,他便听了简浩的自己回府传话去了。
车夫却没想到,“今非昔比”的世子爷的的确确是个路痴,尤其是在喝了酒之后。
简浩原本酒量就不咋样,这个身子就更不行了。
他在一品香的雅间里抱着洒壶三五杯下肚,便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小二恭敬地提醒道:“坊门要下钥了,小店亦要打烊,公子您是住下还是回家?”
简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嘴里一直念叨着,“要回公主府、回公主府……”
小二见他模样俊美,又生得一副异域风情,特意多送了两步,只盼着小公子能平安到家才好。
这时候天已将将擦黑,路上行人渐少,偶尔走过一队巡逻的护城小兵,皆是穿着皂袍背着弓箭,似是应付差事般,面上也不见得有多严肃。
各坊的更夫敲着铜锣边走边喊:“关门闭户——小心火烛——”
简浩突然觉得这样的情形特别有趣,就像在看五D电影,明明觉得自己身在其中,实际上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屏幕。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我来这里做什么?
简小世子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身体热得难受,脑子里一团浆糊,脚下也没了章法。
巡逻的小兵见他穿得气派,想来是什么富贵人物,便上来询问:“爷可是走迷了?要不要小的们送您到家里去?”
简浩只听得一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嗡,心烦之下,照着对方的面门推了一把。没把别人推倒,他自己却一连往后跌了好几步,直直地撞进一个结实的怀抱。
平王殿下在京城待得时间少,这张脸知道的人不多,但那身绛色的亲王常服却是小卒子们牢牢记在心里的。
小兵脚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小的见过王爷!”
秦渊看了他一眼,清冷地说道:“起罢,切莫离职。”
“遵王爷的命!”小兵抹了把脑门的汗珠子,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巡逻的队伍里。
直到很多年后,这位小兵早已儿孙成群,他依旧自豪地逢人便说:“咱们的圣武帝爷也是跟我说过话的,亲切着呢!”
上位者随口的一句话,便足够普通百姓回味一辈子——这就是皇权的威仪。
简浩现在所处的就是这样一个时代,然而直到现在他还没有适应过来。
迷迷糊糊的世子爷听到熟悉的声音,毫不客气地扒在人家身上,伸着小爪子就要去摸人家的脸。
秦渊皱着眉头,抓住那只作乱的小白手,低声斥道:“安生些!”
简小世子是什么人?你要我往东,我偏往西,你要我安生,我偏折腾!他不仅没被平王殿下的威严吓住,反而像上树似的手脚并用往人家身上爬。
低调而华贵的亲王服被他挠得起了折皱,满身酒气熏得平王殿下直皱眉头——真是吃饱了撑的,才对这只小耗子起了恻隐之心!
简小世子伏在他的颈间,软软地叫道:“奶奶……奶奶……”
平王殿下额头青筋直蹦,正要把人丢下,怀里的小耗子却变成了哭哭啼啼的小绵羊,“我改不了、改不了……您打我吧,别、别生气……”
小世子的脸色苍白而脆弱,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棕色的眼睛里落下来,砸到平王殿下的心尖上。
平王殿下的心莫名一颤,将将推出去的手又默默地收了回来。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朝空中打了个响指。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主子有何吩咐?”
“去弄辆马车。”
“是!”
殊不知,平王殿下原本想说“把他送去将军府”,然而话到嘴边不知怎么的就变了。
*
轱辘轱辘的车轮声在静谧的街道上显得异常清晰。
马车内,一个面庞精致的小少年软趴趴地黏在一个正襟危坐的青年身上。
平王殿下有一百种法子把他推开,然而他并没有那么做。这位不知天高地厚天天把人气得脑壳疼的小世子还是继皇兄之后第一个能近他身的人,秦渊觉得,略新奇。
简浩听到外面的车轮声,嘟嘟囔囔地问道:“去……哪儿?”
“送你回平西将军府。”
简浩一听“将军府”三个字,突然激动地叫嚷起来,“不,不去!不去将军府!停车,我要下去!”
秦渊把人按在软垫上,无奈地问道:“你想去哪里?”
小世子茫然地眨了眨眼,软软地回道:“去、去娘亲那里,对,去娘亲那里……”
平静殿下好脾气地“嗯”了一声。
如果让他的下属们知道,“好脾气”这种词有朝一日也会用在平王殿下身上,八成会惊掉眼珠子。
不过,他们早晚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