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你是我姐姐,是从小到大除了我娘之?外待我最好的人了,比我爹都好,”卫漪说着说着,卫斐还没怎么,她自己先控制不住地哭了出来,红着眼眶抱紧了卫斐的胳膊,哽咽道,“不管为?了什么,我都不想失去?你,也更不想看姐姐被我伤了心……”
李琬的“背叛”,从某种程度上叫卫漪骤然从后宫一团和气的表象里清醒了过来。
在这个人人面上带笑、背后用心险恶的深宫中,卫漪一直隐隐有股惶恐萦绕于心头不散……她实在是太害怕了,也更想用力地去?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人。
卫斐被卫漪哭得啼笑皆非,无奈地摇了摇头,拿帕子给这花猫儿脸擦了擦泪,无言道:“这才哪儿到哪儿,你如何就瞧出来我会?‘伤心’了?”
“哼,你少打歪主?意骗我了,”卫漪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到帕子里,长长地吸了口气,撇着嘴揭卫斐的短,“我又不瞎,我看得出来,你看陛下的眼神,跟过去?看萧惟闻、看陆大夫的完全不一样……”
卫漪先前是一直不曾近距离接触过卫斐和皇帝两个人在一起时的模样,但那日议定过继一事时,于慈宁宫一见,卫漪就骤然明白了:姐姐说她从没有喜欢萧惟闻一日,确实不是在糊弄敷衍。
一个人喜不喜欢另一个人,或许从肢体语言并不容易看得清楚,毕竟卫斐性子本就内敛、喜怒不形于色。
但一旦有了另外一个她真正?喜欢着的人作对比,其中差距,云泥之?别?,霎是明显。
也几乎就是在那一眼之?间,卫漪先前所曾起过的争宠献媚意,骤然烟消云散。
倒不能说全是为?了卫斐退避,只是人本性中最直接的利益衡量对比:在卫漪心里,从小到大待自己最好的姐姐分?量,要远远重于一个虚无缥缈的帝王宠爱。
也正?是因为?此,后来太后问及她是否愿意收养懿安皇后与?先靖宗之?子时,卫漪明明还记恨着与?懿安皇后昔日之?仇、对小皇子的感情也并没有深重到无法拒绝的地步……但最后还是对着卫斐表示了想要。
卫漪告诉自己:这个孩子,是她与?自己的一个寄托。
卫斐却不知卫漪心中这几多变换,只哭笑不得地想:那自然是不一样,萧惟闻又没有长了一张她初恋白月光的脸……而且,陆琦又是怎么混进去?的?
卫斐深深吸了一口气,头疼地按了按额角,难以置信道:“萧惟闻便罢了,你误会?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陆琦又是怎么叫你觉得能放进方才那句话里面?”
卫漪瘪了瘪嘴,擦干了眼泪,小心翼翼地瞧了卫斐一眼,弱弱道:“你真要听我说么?那我说了,你可不许再像那天一样生我的气……”
卫斐的眉毛高高地扬了起来。
“我曾看到过你和陆大夫抱在一起,”卫漪干脆闭上眼睛不敢去?看卫斐神态,一口气说完,“就是陆大夫母亲过世?那日,在陆夫人的灵堂前,我那时候吓坏了,慌不择路跑出来,还撞上了萧惟闻……他应该也看到了。”
卫斐动了动唇,细细在记忆里搜罗了半晌,回忆起当时情境,不由无言以对。
“你误会?了,”卫斐无力地低声解释道,“我们当时并没有‘抱’,只是陆夫人新丧,陆琦哀毁过度,连守几个日夜,人熬不住,差点昏过去?,我扶了她一把而已……”
“嗯嗯,我知道,姐姐也一点都不喜欢陆大夫,”卫漪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只弱弱地勾了勾手指,小心翼翼道,“只是那时候萧惟闻肯定也看见了,而且他的脸色很不好,多半也是误会?了……所以太后娘娘寿辰那天,我看到他们两个竟然走在一起,人都差点给吓傻了。”
卫斐不意还有此前情,不由沉默了许久。
卫斐想到陆琦身份的隐秘、对洛阳城避之?不及、现在因救下朱泓默而难以自由离开的尴尬处境……再想到官居四品的枢密院南院左中丞萧惟闻。
“萧惟闻心思深沉,所图甚大,绝非轻易以一己私怨而大动干戈之?人,”好半天,卫斐也只得艰涩地如此与?卫漪道,“当不至于非要去?为?难陆琦这一介布衣。”
也不知道是想告诉卫漪、还是说服自己。
卫漪眨巴着大眼睛,被卫斐盯得乖巧地点了点头,非常信服地表示:“姐姐说得对!”
卫斐一阵无力。
虽然卫斐深觉自己与?萧惟闻的婚约早已是翻过篇的老黄历、为?自己可真太不值得……但到底那个不大不小的灵前误会?涉及到男人尊严及头上帽子颜色问题,且陆琦身上还真是有太多扒不得之?处,挂念着此事,卫斐接连几日心神不宁,既想着派人探问又怕露出马脚,在明德殿伺候皇帝笔墨时,一时不慎,竟失手打碎了御前价值千金的端砚。
裴辞安抚地拍了拍卫斐的手,示意无妨,只喊来张禄,吩咐他去?开了偏殿的小间,捡一块新的砚台来。
卫斐有意将功补过,便跟着张禄一道去?了。
那小间一直锁着,卫斐原先从未进过,此番也是第一回踏入,进去?后打眼一瞧,见其中笔墨纸砚摆放得些?许杂乱,下意识便收整了几个。
张禄笑呵呵地与?卫斐解释道:“这些?都是从陛下潜邸书?房里收过来的。陛下原先是很喜欢写写画画的,登基之?后,反倒不怎么碰丹青了。”
卫斐一时心痒,有些?好奇皇帝没登基前作下的墨宝如何,偏侧头问了张禄一句:“这些?书?画,可否与?之?一观?”
张禄见卫斐有兴趣,便过来亲手替卫斐展开了,非常乐于卖卫斐这个好:“既是娘娘想看,自然再没有‘不许’的道理。”
那是一副山水游鱼,笔法自然,意境悠远,很有些?“道法自然”的韵味在里面。
卫斐从内行的角度静静欣赏了片刻,正?要开口夸赞两句,目光触及画卷右下角的钤印,整个人霎时僵立当场。
“尘之?……”卫斐的指尖轻轻地触及那两个字,神情完全变了。
——
“沉尘之?。”少女一字一顿,吐字清晰地念出了这三个字。
“哇,”少年瞬间精神了,惊喜道,“你是第一个能直接念对我名字的哎!shen尘之?,沉字作姓通沈,厉害啊,不愧是学霸。不像那帮文盲,明明是自己念错了我名字,还偏要嫌弃我名字奇奇怪怪,什么之?……”
“可这名字一点也不适合你。”少女默了一默,平静道。
少年疑惑地搔了搔头,不解扬眉。
“你看上去?与?‘深沉’二字,半点无关?。”少女淡淡地翻过一页书?,默默在心里补充道,还很愚蠢又浅薄。
这份浅薄,便衬得自己初见时那一刹那的心动显得那般可笑而滑稽。
少女冷漠地如此想着,目光平静而安然地落到手中书?页上,然后整个人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瞬。
——因为?非常不巧,手中的辅导书?便正?好停留在萨默塞特毛姆的《面纱》选段上:“我对你根本没抱幻想。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
然而我爱你。
后来的卫斐知道了,自己的傻白甜同?桌本人并不愚蠢、也不轻佻、更不是头脑空虚之?辈……但是她最后确实爱上了他。
只是那时候的卫斐太稚嫩了,她像是一把刚刚淬炼出炉的钢铁利刃,硬而亦折,伤人伤己。
所以她一边被磨得受不住应下了与?那人补习,一边又无数次在心里暗含恶意地想着:沉二少……算了吧,他又需要学个什么。就是直接缺考,也多得是名校求着他上,只要他的好爸爸愿意多捐几栋楼出去?。
所以她才会?在好不容易从那人的点滴进步中汲取出一二乐趣与?希望时,得知对方的突然出国而方寸大乱,乱中出昏招地直接跑到了对方家里。
所以她在面临那位夫人的挑剔鄙夷时,挺直了脊背,笑着道出了那句“我可没有智商扶贫的打算。”
甚至风度尽失,满怀恶意地意味深长补充了句:“深度醉酒后男人精子质量直线下降,为?您孩子未来计,夫人下次还是换个上位路子走吧。”
她并不是不知道这些?话有多伤人。
她也永远都忘不了那天转过身时,阳光洒下来,那个人惨白如雪的脸。
但当时她是怎么做的呢,她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如一个胜利者般,从容不迫地转身离去?,走前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地捡起了从那个人手里滚落到自己脚边的篮球,随手递给对方,轻描淡写、毫无歉意道:“拿稳了。”
但其实卫斐当时就明白了:完了,这世?上恐怕没有哪个人会?喜欢拿自己不光彩出身恶意取笑的异性……她到底是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恶毒反派。
但那时候的卫斐实在是太骄傲了,她甚至没有多后悔,甚至可以因为?能真正?地伤害到对方而在心底闪过几丝隐秘的快意。
当时卫斐觉得自己真变态,后来她见识多了,明白了那是因为?彼时的她既喜欢那个人、又厌恶那个人。
厌恶因为?他而如此软弱难堪的自己、厌恶不喜欢自己的他。
但到再后来的后来,卫斐却很庆幸:好在对方看不上她。
但是最后的最后,沉尘之?把名下几乎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她,还告诉卫斐:可千万别?感动到为?我守寡啊。
卫斐是非常真诚地迷惑了,她用自己解得开高等数学与?理论?物理的脑子,却怎么也解不开沉尘之?的心思——怎么会?有人能喜欢上对自己满怀恶意、半点也不友好的人呢?
可惜那个人死都死了,却是无法跑到九泉之?下去?问出个所以然了。
耳边张禄絮絮叨叨说了什么,卫斐听不明晰,直到一把嗓子如晴天霹雳般劈开重重往事迷烟。
“阿斐?”裴辞分?外惊愕,“你……”
卫斐低头抹了把脸,才知道自己哭了。
“陛下,”不过她并不在乎这个,只微微笑着,极冷静地问裴辞道,“‘尘之?’,是您的字么?”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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