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车速减慢,半转头,沿着护城河河岸来回逡巡了几圈,终于确定。将车开到我需要的地方,停住。正对着将逝残阳,点点映在微漾的水上,泛出道道金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我缓步走下车,远处桥头堡的守卫似乎也发现了不对,探头探脑地向这边看过来。我对他们微笑,声音不大,却相信他们都听得到:“将你们的老大喊来。快些,不然我又要走了。”
立刻见到高高的窗户内一道道身影纷纭乱转,不知是打电话还是拔内部警讯器,枪口是一根根伸了出来,对准了我,泛起一片乌黑森冷的光。最后还有一道身影飞奔而下,往内而去,去得匆忙,连踪迹都忘了掩藏。
***阳光在河水里黯淡下去。我负手,等待着最后的晚宴。一个人太过理智究竟是好还是坏?商战时曾有敌人痛斥过我手段狠辣,无所不用其极,我今天的沦落,倒真象是应了他们的诅咒,报应一场。
然而反观我自已,财势被夺,身无长物,此刻更加上重伤处处,除了永远清醒的判断外,我实在不知我还能倚仗什么。
对岸人影闪动,高手果然便是高手,只不过一忽儿功夫,除了主人外,连厮杀中的客人都各各放下手中的争斗,纷纷带了人赶到河边,与我对视。吊桥开始吱呀下放,只是碍于笨重,一时倒也不是说放就能放下来。有风迎面吹来,衣袂响动。
我的目光淡淡扫视过对岸这四人,一张张脸或熟悉或生疏,无论各自背景如何,乍看来却全都玉树临风,潇洒不群。
路德维希微眯着眼,不动声色地瞧住我,脑中不知又在沉思什么诡计。格雷眼眸如凝固的祖母绿,毫无表情,只在寒光一闪间,才看得出潜越的嗜杀与愤怒。
司徒飞站在路德维希稍前一些,面容虽似有打理过,却仍掩不了骨子里一丝憔悴,见到我,眼中一亮,大声道:“浮生,你要做什么?快回来!”
“回来?为什么?”我反问了一句,眼光穿越过粼粼河面,最后停在江上天的脸庞。轮廓依旧,眉宇间却多了几份落寞清减,适才激烈的枪战令一头黑发稍乱,更显不羁。
若论神态,江上天反倒是这几人中,最不安的那个。我也曾想过与他重逢的场景,却料不到是在此时此地,如此境况。
“你…还好吗?”我听见自已的声音,慢慢地道。“没你在身边,怎么会好。”江上天凝视着我的双眼,对答如流“你现在这样,倒底是想要做什么?”还能做什么?我不信这几个人会看不出。轻轻一笑:“两个字,自由。”
子弹呼啸声自我身边掠过,射入越野车前轮,出奇的威力竟令特制的车胎都裂开口。抬眼望去,格雷手中的枪口袅袅飘散出白烟,眼神布满阴霾:“你休想。”
吊桥已放到近一半,好几个身手敏捷的男儿,也不知是谁的属下,已争相攀上桥身,等待下落的那一刻。若不是护城河太过宽广,游过来比桥上走要慢得多,此时水下怕不已布满了人。
“浮生,别赌气,”司徒飞赶在我有所动作前,急急道:“这里的水直接引自外面的大河,看上去平静,内里却暗流汹涌得很。你伤那么重,受不住的。”
“那便直沉落底也好。”我灿然一笑“我想过了,凭我自已,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想捉我,我都逃不脱,所以,我不逃,就让一切都结束罢,无论恩,抑或怨。”
抬起眼,很多年以来第一次平和地、不带多少情绪地注视格雷“弟弟,我们之间的仇恨,对两个人来说都是枷锁,你放不开,我来。愿我的死,能带给你解脱。”
风里传来谁的声音,是怒吼还是惊呼我已不得而知,只不过朝前跨一步,我便深深地坠入了冰冷刺骨,暗浪激荡,血色一般的河水中。心中一刹间涌起的,竟是莫名的喜悦。第一次,象风一般轻松。虽然痛,却自由。
***“您好,请往这边走…欢迎下月再来。”娴熟地操着德语,我重复着标准的服务对话,其实这番话我一个月也未必能用上几趟,说得更多的,反倒是节哀顺变,上帝会与您同在这一类劝慰词。我说时自然是真心的,但顾客们从中得到多少安慰,却不由我能作主。
现在的我是一个偏僻公墓的管理员。实则也就三个字:看墓人。光滑的大理石照壁隐约映出我的身影,腰身不再挺直,左臂有些微弯,永无法伸直,如果将大理石换成镜面,还可以看到我右侧面上纵横交错,深浅不一的伤痕,虽时日颇久已褪成了浅白,但伤便是伤,乍一看去,无论如何都只得狰狞二字。
浪潮有将物品冲上岸的习性,对我也是一样。仗着下水之前最后两粒蓝色药丸的支撑,我居然死里逃生,活了下来,虽然心中原计划如此,但这究竟是在与上天赌命,成与不成,老天知道。
结果上天让我活了下来,却彻底夺去了我的外貌,还有一部分的健康。一个老人在河岸边救起了昏迷不醒的我。迪尔。卡特因,他虽然穷,却是个极好心的人。见我溺水失忆,身上没有任何证件,长相不堪,仍是大度地相信了我,收留我一阵后又介绍到他老友这里来做看墓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