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孝一怔,他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与恩师重逢的场景,想过恩师会怎样责备他中断学业不辞而别,或者更糟,教授知道了他参与到黑帮的权利之中,甚至违背良心制造毒品,会憎恶他再也不认他这个弟子,但绝对没有想到,自私任性的自己会得到这样一句慈父般亲切和蔼的关爱。
一米八几高的大男人,眼眶立刻就红了,如果不是他即时忍住,只怕真会丢脸地当场哭出来。“教授,你,你也老了很多…”他勉强吐出这句话,声音已有些哽咽了。
老人拍拍清孝的手背,灰蓝色的眼睛里溢出几分笑意:“啊,孩子,你说话还是象以前那样诚实。对着一个老人说这样的话,他会生气的。”依然是他熟悉的安慰方式。
死水般沉寂的心湖如被微风吹过,霎时间泛起了阵阵涟漪。清孝只觉万般心酸都涌上心头,真想抱着这位亦师亦友的长辈大哭一场,但还是强忍住,叫道:“教授!我…我对不起你。三年前,我没有留一句话就偷偷辍学走了…你,你能原谅我吗?”
艾森伯格平静地看着他,目光深邃如海,道:“你那样做我很难过,孩子。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很好的解释。”清孝哽住。
过了半天,他结结巴巴地道:“我不知该怎么说…我有一个好朋友遇到了一些很可怕的事,我不能不去救他…我…”
他不知该怎样说下去,低下头无意识地搅拌着手中的咖啡。艾森伯格耐心地等了一阵子,淡淡地道:“是好朋友,还是情人?”
清孝一惊抬头,正迎上对方那双充满智慧的灰蓝色眼眸:“那人叫浅见羽,是么?”
清孝心头轰然一震:他知道!他竟然知道!似乎看透了他心中所想,老人缓缓点了点头:“是的,阿尔贝给我打电话说见过你。
但这次是我接到这家公司的背景调查后,主动询问他的。他告诉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老人的神情已变得凝重:“不过,我更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羽吃力地把整理好的报章杂志搬到书架上,几张报纸滑了下去。他单手捧着书报,想用另一只手去拾报纸,但左手使不上力,一不小心手里的报纸杂志全跌落在地。
他慌忙跪下去清理,对面的大镜子里正好映出他忙碌的身影。羽心头一动,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双腿膝盖果然是分开的。
清孝的话又在耳旁响起:“这是那个人给你留下的习惯,我不想你以后还留着这屈辱的痕迹。所以,我希望你改掉它。”
他下意识地抱住双臂,是自我防卫的姿势,但最终还是镇静下来,直视着镜中的人影。
那人穿戴整齐,可双腿总会习惯性地分开。清孝花了那么多心血让他学会站立,可他仍然动不动就下跪。
明明知道清孝不喜欢,自己也知道这种动作很下贱,但一慌神腿就发软,就像嗓子痒就咳嗽一样,真是止都止不住。习惯,的确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分腿器戴久了之后,即使取下,你的双膝也会自然分开到两肩的宽度。当然,这也意味着你会逐渐忘记如何直立行走,因为你根本无法直立。”
那些仿佛魔咒般的话语,阴森而刻毒,慢慢自记忆深处游来。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将手上的报纸揉成了一团废纸。他自尊自爱地活了二十多年,还有更加漫长的日子等着他去经历,难道就因为这短短的三年就要赔上一生?
他学过的知识并没有忘掉,他还有爱人在等待他康复,为什么他不能更努力一点,让自己和深爱自己的人都好过一些?
清孝已经很苦,为他付出了太多太多,他不能再让他失望。羽盯着自己的腿,心在一点一点地发热变烫。
清孝的话是有道理的,肉体的腐坏必然会影响到精神。分开腿坐是小事,可是正是这些看上去无伤大雅的习惯,点点滴滴地蚀刻着他的灵魂。
但这习惯的养成,其实也就是几个月的事情。如果戴几个月的分腿器就能改变他二十多年的生活模式,那么用同样的办法也可以迅速摆脱的吧?只要他有足够的毅力和决心。
主意已定,他不再迟疑,霍地站起身来,找来一根麻绳把双腿自膝盖处捆起来。虽然这会让他行动不便,但几个月下来,他不信这习惯就纠正不过来!
那时候,清孝应该会微笑的吧?他用力地拉紧绳子,但总是系不牢。绳结松松垮垮地坠下,像一条死去的蛇。
他吸一口气,对着阳光凝视着自己的左手,白皙细长的手指,阳光下如玉般透明,看上去极是好看。但他知道,里面的骨头一根根都碎了,就算是后来再接上,也始终不能恢复原样。
就像他这个人,依然一副好皮囊,但骨子里早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不是。不是。不是。他象着了魔一般不停地拉紧绳子,总觉得似乎如果他那只残疾的手能够打好绳结,那么他就可以顺利地恢复,清孝就不会离开。
可是他试了一次又一次,手仍然使不上力气,绳结仍然会松松地滑落。他终于绝望,坐倒在地,望着已经磨得通红的手掌,想哭。可是清孝不在身边。
那个全世界唯一在乎他的人,不在他身边。哭给谁看呢?如果他再不努力,也许连那个唯一也会失去呢。他咬咬牙,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心慌,只要努力总会有进步,清孝会看得到。
这么默念几遍,似乎真的有点效果。他沉静下来,默默地盯着绳结看了一会儿,动手把绳子解开,重新收到抽屉里。
他动作很慢,但并不迟疑,找出一卷胶带,霍地单手将长裤拉下,用胶带一圈圈地缠到膝盖上。这不需要费多大力气就能做到,冰冷的胶带隔绝了空气,带来束缚的感觉,以及往昔的黑暗记忆。
他不得不停下来,重重地喘了口气,但仍然手不停息地缠下去,眼神冷厉而坚决。他可以做到的。他必须做到。胶带密密地缠紧了,膝盖总算捆到了一起,他艰难地站起,几乎移动不了步履。
适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扶着旁边的家具,一点点地挪动,象菜心里蠕动的小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