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鼓以前的主人叫晨钟,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花醉说,“不过,它被晨钟抛弃了,我找到它的时候,它被装在一个肮脏的塑料袋里,跟所有垃圾堆在一起,用不了多久它就会窒息死亡。”
原来,很偶尔的情况下,人类会与某种稀的物种相遇,晨钟跟暮鼓就是。
遇见暮鼓的时候,晨钟是个所谓的另类少年,他追求所有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嚼着不合法的烟草,纹身彩色头发穿破洞衣服,每天摆出一副随时要干翻全世界的虚架子。
实则穷困潦倒,一无所有,用自己的咋咋呼呼和古怪来刷存在感。
那天,回到他那件狭窄的地下室出租屋时,揉做一团的被褥上多了样东西,是条小蛇,冬天来不及找地方冬眠的小蛇意外的闯进了这个“家”。
那段时间,他们那个颓靡的圈子里正好流行养奇宠,很多认识的哥们都养了变色龙,黄金蟒之类的,看上去倍有面子。
多酷啊……晨钟也想这么“风光”,只不过他没钱,那玩意都贵。
所以看到小蛇时,他也没觉得怕,他简单的判断了一下这蛇没毒。
这种简单的判断方式就是,圆弧脑袋都是无毒蛇,有棱有角的是毒蛇……当然,这也不是完全准确的。
不过晨钟运气不错,这条手指粗一米长的灰色小蛇还真没毒,不光如此,还特别亲人。
晨钟觉得它肯定是被人饲养过,不小心跑出来的,那进了他家门可就归他了。
我叫晨钟,你就叫暮鼓吧!
冬天的地下室巨冷,没有暖气,晨钟就开着电热毯抱着热水袋和暮鼓一起挤在单人床上。
一时得意拍了不少照片发朋友圈,果然,下面很多人点赞,很多人留言问这问那,他暗自欢喜得意起来,虚荣心很久没有这么满足了。
冬天蛇是要冬眠的,它们天性怕冷,但是晨钟为了到处炫耀把暮鼓带了出去,他出门的时候暮鼓就在他口袋里。
它太痛苦了,刺骨的寒意让它生病了,不出几天它已经奄奄一息,可是晨钟依旧得意洋洋把他带去各种场合,只要他拿出暮鼓,自己就会成为短暂的中心,还有女孩子主动过来示好,合影,这是他梦里的情节。
但是,他忘了,他忘了自己是靠暮鼓得到的这一切,在短暂的“相依为命”里,他甚至都忘了要给暮鼓喂食物,他跟朋友通晓喝酒,暮鼓就只能蜷缩在狭窄的口袋里。
那天喝得兴起,大家说把暮鼓拿出来玩玩。
晨钟就高兴的从口袋里掏出已经半死不活的暮鼓,他看着他们把暮鼓丢进大酒杯里,暮鼓痛苦虚弱的挣扎,他们所以人一起笑,一起拍照。
后来,有人发现,暮鼓不动了,它拎起来的时候就想一根没有活力的野草,晨钟晃了它两下,纹丝不动,他很生气,他有点烦躁,自己再拿什么跟人炫耀呢?
散场的时候,他找了个装过外卖的垃圾袋,将暮鼓丢到了那不洁之地,转身就走。
再后来,伤痕累累的暮鼓被花醉的幽冥鸟发现了。
事实上花醉本人是绝对不可能靠近垃圾堆的,幽冥鸟也是个讲究鸟,只不过,那天它在天上掠过时,察觉到到那个散发臭味的地方有不同寻常的气息。
它只是觉得,这种非一般都长虫都是很美味的,鸟儿吃长虫天经地义。
谁知道,它把自己发现的暮鼓带回爬虫馆,想在小溪里洗洗干净再吃时,花醉看见了,阻止了它把暮鼓当成食物。
当时幽冥鸟应该在后悔,早知如此,在外头随便找个干净点的水池子洗洗吃了多好,也不至于到嘴的肉飞了。
“暮鼓为什么还要叫暮鼓呢?”白凤觉得那样一个不配为主之人起的名字可以丢弃了。
花醉对着林子深处打了个响指,随后白凤便听到有东西向外走的声音,那种蠕动的感觉一听就知道是蛇类,它的节奏很从容。
在见到本尊之前,花醉对白凤说:“暮鼓,它想记住这个名字,就跟记得自己的心情和那个晨钟一样,所谓留念,不一定关乎爱。”
“这是……”从林子里出来的不是一条彻底的蛇。
它腹部一下还保留的是长长的蛇身,腹部之上确是个女子,体态纤细,肤色白皙,漆黑长发遮挡住敏感地带,肩膀和锁骨线条优美,甚至还透着光芒,简而言之,这是个美人。
那人或者说那蛇停在花醉两步之遥,颔首行礼,它张了张嘴,白凤听到类似于哈气的声音,抑扬顿挫。
白凤不确定的问花醉,“它是在说话吗?”
“是的,它就是暮鼓。”花醉又对招呼刚刚从厨房收拾完出来的九公子给暮鼓找件衣服穿上。
白凤其实也不好意思直视暮鼓,眼睛总是在虚晃,直到九公子把衣服给暮鼓披上,这才好些。
犼好像认识它,叼着一颗巧克力味的棒棒糖,很是不屑的斜眼打量了暮鼓一番,“你还真是顽固不化啊……见了黄河也该掉泪了,见了棺材也该死心了,都撞了多少回南墙里,啧啧。”
犼的话好像戳到了暮鼓的痛处,它盘起蛇尾卧坐下,往里缩瑟了一下,头垂得很低。
白凤狐疑的看向花醉,“犼怎么会认识暮鼓的?”
花醉还没说话,犼倒是插嘴了,“什么,你叫它什么?暮鼓?”说完他顿了顿,随机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冷笑起来,白了暮鼓一眼,“暮鼓?可笑死了,你好好的蛟不当,给自己来个这么恶心的名字,暮鼓……呵,暮鼓一响,黑夜将至,你觉得,你等得到光明?”
字里行间都透着尖刀般的嘲讽,九公子虽然不明就里,看到因犼的话,已经显得很不自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的暮鼓,动了恻隐之心。
九公子抓着犼的胳膊,蹙着眉眼,轻声说:“小犼,你别那么说嘛,你认识这个姐姐吗?”
犼惊讶的反问,“你不认识吗?”
白凤也好奇,九公子难道也认识?
花醉道,“这是地隐,你们龙家的家奴,你不认识也正常,它一直服侍在你父亲左右的。”
地隐?父亲的家奴?九公子认真想了想,又往暮鼓那里看过去,试图从它脸上找到面熟的痕迹,最后还是辨认失败,不过,他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我记得我父亲曾经放走过一位家奴,难道就是它?”
地隐是蛟,世代为龙族家仆,终生伺候,偶尔蒙获主人开恩,获得自由,这位地隐就是当年龙老爹释放的家奴。
具体原因九公子也是不太了解的,大抵就是龙老爹一时兴起高兴了。
“那为什么犼这么生气?”白凤问。
花醉看着犼一脸的不耐烦,浅笑一声,从他的角度解释了他们心里的茫然。
并非不是犼跟这位暮鼓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交情,只不过从犼的性格来考虑,他是很反感,或者说是看不起暮鼓的行为的。
关于这位地隐的故事,所知者甚少,只能这么说这东西曾经是犼的猎物之一,当时,暮鼓自知不是犼的对手,却不甘心屈服,它说自己要重要的事情,求犼放它一马。
暮鼓这辈子都运气可能都用在龙老爹给它自由和犼手下留情上了。
那时的犼很少心软,但是他放过了暮鼓,并且他也好奇究竟它所谓的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于是我有意无意的就去窥伺一下。
实际情况让犼很难理解,他发现暮鼓变成了一只小白狗,嗯嗯呀呀的摇着尾巴,围着一个小姑娘脚边转,小姑娘还把它抱在怀里,那个时候它就叫小白。
小白早期还是很开心的,它可以和小姑娘一起睡在床榻上,它有自己的食物和梳毛的刷子,很快,小姑娘一家要搬离居所。
当时已经长大很多,在小姑娘眼里不那么可爱的小白,便“理所当然”的用“无法带走”的理由被抛弃了。
小白被随意用一根布条栓在旧宅,见到长得像主人的人还会疯狂的摇尾巴,没有人再停下来抚摸它,最后被一个路过的拾荒者带走,下落不言而喻。
谁知道,后来身死的地隐不甘心,又活一世,地隐本就是龙家家奴,自小受龙气熏染,真的要死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更何况只是一副幻化出来的肉身。
在犼的记忆里,他变成过狸花猫,会唱歌的小鸟,甚至于还有某人家的鱼缸里的彩虹鱼,下场也不过是太久没换水了,连同长满青苔的玻璃缸一同给扔了。
想来它被叫做暮鼓的短暂的时光里,依旧是不可避免的抛弃。
它就这样在一次又一次的抛弃里,明知飞蛾扑火却百折不挠,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崇尚的精神。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旁人听起来虽然有心疼之心,但是更多的是,一种难以理解揉杂着鄙夷的同情。
这一次,地隐或许是觉得自己做什么样的动物都不得不面临抛弃,那就做个人的样子,或许,或许可以不被抛弃。
这一次,地隐依旧像再试一次,他似乎乞求花醉一些事情,犼听得懂,完全不吝啬鄙夷神情,白凤最近看图说话的本事有长进的。
结合他们的语境他零零碎碎猜出点什么。
白凤,“这一次,它应该不会被抛弃了吧?”
从一个人类男性的角度来看,暮鼓作为女人还是很吸引人的,这样的美人就算摆家里,天天看着也能看出感情来。
“这是它自己的事情。”花醉勾了勾手指,对暮鼓说:“腿和声音你只能有一样,但是我会给你保留后悔的权利,你先去吧!”
说完话花醉飞快的抓起沙发上的小毯子往暮鼓身上一扔,盖住下半身,毯子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能看到一双形状姣好的腿。
“九公子,你去找身衣服给它,想怎样怎样吧!”花醉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今天的事情有点多了,“我需要小憩一会,它要是想走就让他走吧,不必管他。”
花醉上楼不久,化形了以后的暮鼓就悄悄离开了。
“花醉说的后悔的机会是什么?”白凤问。
“谁知道呢……或许是在它头破血流之前能让它回来?”九公子道。
犼显然不希望继续讨论跟暮鼓有关的事情,在他看来一个连尊严都抛弃的家伙实在是死不足惜,于是犼自行翻篇了,“晚上我们什么时候去医院?”
“哦,我给我哥打个电话。”说着白凤拨通了白龙电话。
白龙一听说犼他们要过去,就让白凤带着那两小只去医院附近的火锅店吃饭,吃好了再去探病。
一听说有好吃的,犼立马罢了零食放下了,表示要给晚上留肚子。
闲聊一会,白凤惦记花醉,于是准备上楼去瞧瞧,九公子见他有意,便道,“花醉哥,因为诅咒的事,昨天晚上也没睡好。”
言下之意就是,你也别太操心那件事情,大家都有上心,有进展了肯定会告诉你的,过分焦虑只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压力。
白凤了然,点点头,揉了揉咱这善良的小龙子的头发,背手上楼了。
……
正月的尾巴里下了场雨,稀稀拉拉的雾霭茫茫。
“你走路当心!”一个男人在转弯的地方,被行人正面撞到,没好气的指责到,“对不起会不会说?”
被指责的姑娘急忙摆着手,她扬起脸,紧张的看着对方。
“咦!”这个音饱含了某种意外的调调,“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点头。
“那你能听到吗?”
再次点头。
“哦,我叫晨钟,你叫什么?”
展颜微笑,拉过他的手一笔一划的写下“暮鼓”二字。
“呵,那我们俩挺配的,一起吃个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