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此话,赵之海上下打量了一下樗里骅,轻轻摇头道:“你纵有万般好,但也是太过年轻了,方元恒坐山观虎斗并非完全是因为朝堂争斗,想要借刀杀人排除异己。单从兵法上讲,他并没有做错。而且他性格狷狂,这么多年出征从未有过败绩。
如此自信的人怎会相信自己判断有误博弈会输呢。”
“所以上将军才会分散兵力,力求扼守每座关隘戎人东进之路,不让左更大人有坐山观虎斗的机会。”樗里骅轻声问道。
赵之海转过头去,看看漆黑的夜景,片刻后才喃喃说道:“我这一棋实为弄险,看似哪里都有人守,却哪里都守不住,我想你也看出来了。
方元恒也定能看出来,我确是在逼迫他提早来救。
他如果来救,则我有信心将戎人彻底赶出大秦。
不过......”
说到这里,赵之海轻轻叹口气后不再言语了。
两人相对而坐,一人目视窗外的明月嗟叹不已,一人低头沉思明白良多。
良久过后,樗里骅向赵之海又施一礼,诚恳问道:“上将军教我人事,樗里感激万分,却不知樗里何德何能,能得到上将军青睐。”
听完此话,赵之海将目光转向樗里骅后,又面露微笑向他说道:“我与你论道,也并非是在教你。你救我大军于域外,对你之才我也颇为欣赏,才会想要听听你的一些想法。
昔日里,中枢有顾道远、张孜彧二人为我排忧,军事中有王敏、钟旭和我论战推演,可惜现在没有一人在我身边了。”
说完,赵之海目光有些黯淡,显然是想起了失踪多日料来定是凶多吉少的钟旭。
而此话叫樗里骅听来,却内心澎湃起来。
上将军竟然将自己与那四位高高在上的人物相提并论,这显然是他把自己当做了心腹在培养。
虽没有明言,但聪明人怎又会将事情说的明明白白。
樗里骅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来,单膝跪地,向着赵之海便是一拜:“末将樗里骅,承蒙上将军器重,敢为将军赴死,为大秦万千子民赴死。”
赵之海像是早就料到樗里骅会如此的样子,微笑着看着樗里骅,用手捋了捋自己胸前的胡须,点了点头说道:
“你且起身吧。方才你说愿为我赴死,也愿为大秦万千子民赴死。这足以说明你的内心中也并非愿意效忠于我一人。
我知你是介鸳的弟子,这两日接触下来,也略知道你的品性,所以我并不怪你,只是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毫不忌讳这些所谓的权术心谋。仅凭你方才所言,若果换做是方元恒,就已经在心里生出芥蒂了。
所以今后哪怕是违心,你也要做得更加圆滑些,方能保护自己,刚过则易折你需切记。”
樗里骅听完赵之海所说,心下也是一番温暖。
他觉得这位刚刚才认识自己两日的上将军对自己确是以诚相待,想及此处他连忙低下头去,再次施礼:“樗里谨记上将军教诲。”
赵之海点点头,向他说道:“介子对我有恩,你也不必心下猜测我收拢你的用意,总之在我麾下自当尽力而为。不单为我,更为你口中的大秦万千子民。”
樗里骅闻言后,口中连忙称喏,心中更对这位传闻中杀伐果断却不近人情的中更大人有了新的认识。能坐到此等高位的人,自有一番独属于自己的魅力与风度。
两人已经谈论近一个时辰,此刻的赵之海已露出了疲态,他向樗里骅说道:“我累了,你且先回去休息,这几日留意各方战报,每日来我这里参议军事,去吧。”
樗里骅低头称“喏”,看着赵之海闭上了眼睛,缓缓轻步退出了屋外。
一出门后樗里骅就看见马元站在屋门口一旁的卫士身边。
见樗里骅从屋中走出,马元向他做了一个鬼脸,随后与两名卫士一同进入了屋内,去伺候赵之海就寝了。
与马元作别后,樗里骅独自一人出了城。
以他此刻军侯的身份,守卫龙德城的兵士又怎敢与他为难。
而在他身旁一同相伴而行的高云策也不禁有些恍惚,想起了半年前在此城外,也是这样月高人静的夜晚,自己匆匆赶往龙德城的一幕幕往事,不由得百感交集。
“你拿着这份信件去城内找县尉张林,就说是我让你去的,将信交给他后他自然会知道如何做的。”高云策看着身旁樗里骅向自己递过来的书信微微一笑,立刻接过了信件返回了龙德城。
回到营中,樗里骅躺在军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想着赵之海对自己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曾经自己崇拜过得战神方元恒,曾经自己想象过得众志成城,情如手足般的秦国大军,曾经自己期盼过得军旅生涯,都在樗里骅脑海中突然出现的路苌叛国时的眼神和赵之海娓娓道来的一番教诲中化为五彩缤纷的泡影,一个一个相继破灭。
不过,樗里骅还是有些心神不宁。他隐隐觉得,戎人仿佛还有其他的打算,但这只是自己的感觉并无实据。
回想起当初那个在玉霄关下回头对自己一笑的单于,自己就不由自主的流下冷汗来。
“你,到底想从哪里东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