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该叫你什么…大侠么?”陆庭芝尴尬地问。
“大侠?”那人犹豫了片刻,清朗如月的话音里似是含着一缕笑意,“我也不是什么大侠,你不如叫我大哥好了。”
“好,那我就叫你大哥!临死之前,还能与大哥相识,就是身在这样的地方,也好像没那么可怕了…真的多谢你了,大哥…”陆庭芝张口说着,三日来附骨追魂的痛楚与忧惧也总算松懈了下来,顿然感到有一股浓浓的困意漫遍了全身,眼皮也重得抬不起来,开始打起了哈欠,“大哥,我觉得好困…我想先歇息片刻…”
在迷迷糊糊之间,石壁那头似乎还说了些什么话,陆庭芝却再也没有精力去听,转瞬就昏睡过去。
这一觉,他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他孤身一人,被困在一片茫茫的血海中央,销魂蚀骨的鲜血越漫越高,逐渐将他落脚的地方一点一点淹没。
血水很快就沾到了他的脚踝。滚烫的鲜血一触到他的肌肤,耳边就回荡起被血海席卷而来的无数亡灵的凄厉哭号,带着汹涌的贪婪和怨恨,势要吞噬一切。
他满怀惊恐不安,没有地方可以躲,没有地方可以逃,声嘶力竭地大喊求救,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息。
整个天地都陷入了深深的空寂与绝望,狼藉与虚无,唯有心底蓦然有个强烈的声音在呐喊,别再傻了,醒过来,快醒过来!
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还在心存侥幸,没有任何人可以救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在迷蒙中被那个强烈的声音惊醒,陆庭芝倏地睁开眼睛,由于梦中可怕的景象,心脏仍是猛烈地跳动着,手心里也全都浸出冷汗。
好不容易平复内心的恐惧,陆庭芝顿然发觉身上的痛楚已不知不觉又缓和了许多。
能够安稳的睡上一觉,全靠了这段心诀。
一想起心诀,陆庭芝就念及好意将心诀传授给他的人,他立马趴在石壁上,朝看不见的那一端低低的叫喊,“大哥,大哥,我醒了!”
等了半晌,石壁后面却没有任何的回音。
莫非大哥也睡着了?陆庭芝心内揣测着,这几日他被折磨得翻来覆去,弄出的响动应当不小,恐怕大哥也没有一刻安稳过吧。
陆庭芝只好暂时不去打扰大哥歇息,百无聊赖地躺在地上,凝望着乌黑麻漆的屋顶一阵唉声叹气,不由又想起了刚才的梦境与呐喊声。
为什么会做出如此骇人的梦?
眼看铁窗外明亮的光线再次暗了下来,都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石壁的那头却仍然没有半点回响。
陆庭芝终于忍不住又拍打了几下石壁,叫了两声,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突然之间,他的心里骤然涌起了不详的预感,仓皇失措的用力拍打着石壁,叫喊的声音越来越急,也越来越高,“大哥!大哥…”。
陆庭芝与这位所谓的大哥相识不过半日,不知道大哥姓甚名甚,不知道从哪里来,不知道年岁,不知道身份,甚至连容貌也没瞧见。
他只记得那般清朗如月的声音,循循善诱的语调,在差点把人逼疯的绝境中,又令自己重新找回了坚持下去的力量。
虽然大哥无法挽救他的性命,却救了那颗因剧毒而快要枯竭和腐烂的心。
多亏有大哥,就算死,他依然是那个干净的,执拗的,善良得近乎愚蠢的陆庭芝。
叫唤了好一会儿,隔壁还是死一般沉寂,陆庭芝反身扑向牢门,猛地击打铁门,大声叫嚷,“来人!快来人!”
狱卒被拍动铁门发出巨大的响声惊动,急急地奔了过来,冲陆庭芝大吼,“兔崽子嚷嚷个什么劲!…你活腻味了?”
陆庭芝激动地用双手抓着门上的铁栅,“他人呢?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
“隔壁的人呢!他怎么不在了?”
狱卒一把抹开嘴角的油渍,满脸的凶神恶煞,酒菜方吃到一半被眼前这小子喧声打搅本就在心中已憋足了火,立时厉声威吓,“他人在不在跟你有屁关系?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关心其他人?敢再继续闹腾,非把你拖出来,打到出不了声为止!”
陆庭芝却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急问,“他到底怎么样了?你快说啊!”
极少碰到这般放肆又愚钝的人犯,狱卒火冒三丈地冲陆庭芝咆哮,“你是蠢猪么?能从这里出去的人要么放了,要么死了,还能怎么样!”
陆庭芝死力攥紧了铁栅栏,像是想要徒手将其扯断,狂躁地大吼,“你们…你们怎么能杀了他!你们这些凶徒!”
“呸,你他妈的是发了昏不知道自己身在什么地方,还是在装傻充愣,你当自己又是什么好人呐?被关进这个地方的才是大奸大恶的凶徒,就算杀了又怎么样,杀了也是替天行道!再鬼吼鬼叫的惊扰了你老爷我,下一个就是你!”狱卒朝他狠狠啐了一口,转身就要离去。
背后的牢房中仍然传来那名人犯喋喋不休的喝骂声,无非也还是那些冤枉好人,滥杀无辜的陈词滥调。
然而狱卒连头也懒得回,这么多年来,各式各样的人他见得多了,进来这里的人谁不说自己是好人,谁不说自己冤枉?就算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又怎么样呢,这天底下无辜的人还少么?
嘶吼了将近半个时辰,陆庭芝终于无力再嘶吼怒骂,瘫坐在地上。
他倚着坚硬的石壁,呆滞的望着幽暗的墙面,墙的那一端陷入死寂,宛如从未有过任何声息。留存的话语还浮动在心间,那样令人绝望,犹如冬夜一般寒冷,
——“就算你拼命熬到最后一刻,却无法给人想要的结果,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你知道么?”